早上,参加完御门听政后,玉柱打算回户部衙门。
唉,户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玉柱只要偷一天懒,就会积压下许多待办的公文。
刚坐进公事厅里不久,户部江西司郎中弹寿,就来请见玉柱。
户部江西司,除了负责江西的财政事务之外,还掌握着各省协饷的情况。
由于各个省份的财政收支情况大不相同,有的省份大有盈余,有的省份则亏空巨大,户部的江西司就负责调拨富裕省份的钱粮去支援亏空的省份,这就叫作协饷。
是不是很熟悉?没错,这就是转移支付。
大一统的帝国,为了维护疆域的稳定,都会采取杀富济贫的策略,让东部和南部的富省多出血,以补贴穷省。
玉柱听说弹寿来了,知道麻烦事来了,便命人叫了他进来。
“卑职弹寿,请玉中堂大安!”弹寿是镶黄旗满洲的包衣,他进门后,规规矩矩的扎千请了安。
“罢了。”玉柱对部下们从不拿架子,和蔼吩咐道,“看座,上茶。”
等弹寿侧着身子坐定之后,玉柱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这才问他:“弹大哥,别急,若是有事儿,但讲无妨。”
弹寿赶紧起身,拱手道:“禀中堂,江苏给陕西的协饷,迟迟未曾拨付,卑职已经催促过好多次了,他们借口今年遭了水灾和旱灾,一直硬拖着不办。”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闪,江苏今年确实是遭了灾,但是,江苏是富裕的大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江苏省若是不出钱出粮的支援陕西,只怕是要耽误了老皇帝的西征大业啊。
这个时代,为了方便联系朝廷里的中堂和尚书们,各省的总督和巡抚,在京城里,都设有官邸。
玉柱以前担任户部和吏部侍郎的时候,也经常收各省驻京官邸送来的“冰敬”、“炭敬”和“衣敬”。
客观的说,每个省送的也不多,充其量也就几十两银子而已。但是,这笔钱,只要玉柱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一直收下去。
累积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这是老皇帝都知道的陋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各种“敬”,并不是六部的侍郎都有,比如说,礼部和兵部的侍郎,就没有这笔额外的收入。
因为,礼部和兵部,并没有扼住各省喉咙的手段。
这年头,大家都现实得很,你有本事掐住各省财政或人事的咽喉,各省的督抚才会尊重你。否则,一切免谈,大家都公事公办好了。
玉柱是个懂行的中堂。
既然弹寿把问题捅到了玉柱这里,那么,就说明,要么是江苏省的人得罪了弹寿,要么是江苏那边确实财政吃紧了,实在无力承担巨额的协饷。
玉柱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故意问弹寿:“弹大哥,不知道你有何高见?”
弹寿拱手道:“回中堂,卑职以为,应该请旨严厉的申斥江苏布政司。”
玉柱秒懂了,看来,应该是江苏布政使私下的功夫没有做到位,得罪了弹寿。
也难怪,户部的各司郎中们,固然个个有实权。毕竟,一省巡抚也不是轻易好得罪的。
各省的布政使就不同了,地位远没有巡抚那么重要,举凡钱粮之事又必须经过户部的重重关卡,很容易被卡住脖子。
“哦,知道了。”玉柱像团棉花一般,接了招,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弹寿大感失望,还想再劝,“中堂……”
玉柱故意拉下脸,冷冷的说:“哼,本爵阁部堂怎么做事,还需要你来教么?”
弹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求饶。
玉柱端起茶盏,故意不喝,吴江随即大声道:“送客!”
弹寿被打发走了后,玉柱信口问文德纳:“兴业,你怎么看?”
文德纳想了想,说:“以门下之见,只怕是弹寿要得东西太多了吧?”
玉柱点点头,户部的一司郎中,位不高,实权却极重。
客观的说,户部的实权郎中们,几乎个个都是大富豪。
所谓,做三年清廉的知府,可捞十万雪花银。套到户部郎中们的身上,很可能半年就收了这么多。
想当年,曾国藩平灭了长毛之后,军费被卡在了户部,迟迟无法顺利的报销。
后来,还是花了巨资,暗中打点了户部的郎中和胥吏们,才算是结算清楚了。
连如日中天的曾剃头都敢卡,户部的刁官和胥吏们,还有啥不敢干的?
玉柱不是楞头青,而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玉柱从来就没打算,在户部掀起反腐风暴。
因为,在康熙的假宽仁之下,从上到下的官员们,几乎到了无官不贪的境界。
按照大清律例,贪污受贿的金额,超过了一百两,就可以砍脑袋了。
可是,老皇帝往往只是罢官革职,就算是惩罚了。
整个大清,有几万名官员。朝廷的反腐措施,就像是隔墙扔砖头一般,砸到的永远是极少数。
而且,贪官们付出的代价极小,收获却异常巨大。
可想而知,洪洞县里,还有几个好人?
玉柱可以装傻,却不能被当成傻子一样的哄骗。
弹寿的搞法,说实话,已经犯了大忌讳。
“兴业,你派个人去江苏布政使的驻京官邸,仔细的问一问,究竟是个啥情况?”玉柱起了疑心,自然要查一查了。
“嗻。”文德纳心领神会的答应了。
下午,玉柱刚批阅完手头的公文,老三就派人来请他过去。
老三是户部的管部阿哥,又是亲王,礼数上边,玉柱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这一次,玉柱刚进院子门,就见老三站在台阶上,笑脸相迎。
亲王之尊,礼绝百僚。
照道理说,老三就算不出门,也不算失礼。
奈何,玉柱卡死了老三修书的所有经费渠道,老三就算是找老皇帝去告状,也无卵用。
玉柱很直接的告诉老皇帝,他早就不想当户部尚书了。谁爱干,就给谁去干,他索性回家享福去了。
众所周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打仗,归根到底,打的就是武器和钱粮。
米国向西扩张时候,利用武器的代差,差点把印地安人屠杀的灭了种。
大清朝,和准噶尔汗国对峙了七十几年,其间打了不少次的败仗。
然而,大清笑到了最后,主要就是靠着雄厚的国力,硬是耗死了准噶尔人。
西北一打仗,花钱就像是流水一般的绵绵不绝,大清的国库就跟着空虚了,老皇帝还指望着玉柱搞钱来花呢。
两害相权之下,老皇帝索性装聋作了哑,再不肯吱声了。
“拜见三哥。”玉柱走到老三的跟前,抱拳拱了拱手,算是尽到了礼数。
那一年,老皇帝认玉柱为义子的时候,玉柱和所有的皇子们,一起序过齿。
叫三哥,玉柱理直气壮,毫不脸红。
老三的心里异常别扭,十分腻歪,却又拿玉柱没招。
“玔卿啊,你再不来,我这里可就要揭不开锅了呀。”老三忍不住的刺了玉柱一下。
玉柱成心想干大事,区区言语的酸言辣语,何足道哉?
“三哥,我可听汗阿玛说了,好象刚赏了你一万两银子吧?”玉柱是管钱的财神爷,实权在握,和钱相关的事情,消息异常之灵通。
老三毕竟不是老十四那个狂货,他的城府也是很深的,便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说:“请请请,进屋里再细说。”
宾主双方坐定之后,老三也没提经费的事儿,拉着玉柱谈起了风花和雪月。
玉柱反正已经处理了手头的公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陪着老三天南地北的一通胡侃。
“玔卿啊,我听说吴琠家的三郎,在你府上当西席?”老三冷不丁的问玉柱。
玉柱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而且,吴琠已经去世多年了,毫无忌讳。
“是的,座师老大人还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担心我养出败家子,特意命吴家的三哥,替我管教孽子们。”玉柱说的滴水不漏。
老三却说:“我家的弘暹,也有败家之相。不如,就让吴家的三郎,也替我好好的管教管教他吧?”
这话就显得极其的突兀了。
玉柱心说,老三啊,老资和你非亲非故,你却要把儿子塞到我那里去,这是安的什么心呐?
不过,老三既然是主动示好,玉柱也还必须敷衍住面子情。
“不瞒三哥您说,因犬子们实在是太过顽劣了,吴家三郎不胜其扰,早有回乡之念。唉,是我一直强留了下来,才拖到了今日。”玉柱索性明牌了,老三咱们两个不熟啊,就甭套近乎了吧?
老三心里一急,便结巴了,“我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囫囵话。
玉柱也知道老三的小心思,便拱手道:“既然三哥如此的给面子,修书的那些个款子嘛,不日便会拨下的。”
从老三那里出来后,玉柱说到做到,当即吩咐了下去,修书的银子都拨了。
说实话,老三其实有点脑子不清醒。既然想登上大位,就应该学习老四的搞法,多办实事,多当差。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老三一直带着一群酸文人们,闭门修书。
切,还真以为书中自有龙椅坐么?
做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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