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飞奔到了春风旅社,刚一进去,空空的大厅里面并没有人,也许是他们走入大厅的脚步声惊动了后面房内的东家,人未见,声先到:“来客哒,来客哒。灵儿,出来接人。来来来,进来坐啊,吃饭住宿,都有都有啊。”
一个浓妆艷抹的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当她几乎是以面对面的距离站在了何勇几人面前的那一刻,双方都呆了几秒,一时之间,甚至连何勇都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隔着面纱,兄弟几人看见了这个女人脸上表情的剧烈反应,由客套的笑容变为惊讶、恐惧,嘴巴慢慢张大,似乎马上就要叫出声来。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奇怪的外地口音先她一步响了起来:“喊一声,就弄死你!”随着说话声,一把刃口闪着寒芒的菜刀架在了那个女人的脖子上。女人的嘴巴紧紧地闭了起来。
持刀者,夏冬!
何勇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个平时礼貌内敛到似乎有些怯懦的少年,还深深隐藏着另外一面。
“看好她,哪个出去就砍!”非常惊异地看了夏冬一眼之后,何勇将女人一把扯过来,朝铁明那边一推,当先冲上了楼梯。
楼上的房间里旅客确实在打牌。几个有些邋遢却面相精明的男人,正大马金刀地围坐在一张圆桌前面打着扑克。周围还有几个穿着土气,分不清年纪的女人靠着他们,嗲声嗲气地打情骂俏,个个脸上都涂了差不多一斤粉。鸭子留在了走廊,何勇和其他两人冲进房里的时候,屋内的人都呆在了那里。
这次何勇没有多言半句,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飞跑过去,一把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子的头发抓起,对着手臂就噼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众人惊恐至极地看着他。
何勇拿腔捏调地说:“拿钱,哪个动就杀了他!”
很快,夏冬和北条就将桌上所有的钱放入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里面。三人转身要走,一个一直坐在屋内一角,并没有打牌的年轻人这时站起身,说了一句话,说的是正宗九镇口音:“你晓不晓得这里的老闆是哪个?”
何勇回答了他,不是用嘴,而是用刀。他走过去,将那个年轻人按在墙上,一刀就甩了过去,然后他转身离去。那天晚上,他们成功了。
一共抢到了九百五十多元钱,但是加上之前的钱,离三千还差很多。而且,他们真的应该听完那位年轻人说的话。因为,如果他们耐心听完了那些话,他们就会知道那位年轻人口中的老闆叫胡力。那么日后,我们也许就不会那么不小心。
“跛爷保长,胡力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下街胡氏三雄的大哥——胡力。他的钱是抢不得的,无论是谁,你抢他的钱,他就要你的命。
第四章 要想当老大,先学做小弟
唐五的晚宴
听完了他们胆大包天的描述之后,我没有说什么。自己去借钱,钱没有借到,人还没有回来,而现在等着我解决问题的其他人却已经将问题解决了一大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说什么,又怎么说?
满嘴苦涩、虚汗直冒的我默默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脑袋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件事可以带来的所有生离死别之后,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对着面前几张颇有些得瑟嚣张的面孔说:“这件事对哪个都不要讲。记着,随便哪个。”
每个人都点了头。他们点头不是为了敷衍我,他们是真心的。因为,当他们点头的时候,都忘记了一个人,一个他们想当然地并没有列入我方才所说的“哪个”里的人。
包括我在内,我们当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漏洞。直到一年多之后,漏洞变成了黑洞,死神从里面飞扑而至,夺走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才让我们体会到了什么是刻骨铭心的后悔。
上午,一通宵没有休息好的几个人都回家睡觉了,只有我陪着皮铁明,带着去掉了零头之后的两千元钱,一起去了那位科长的办公室。中途数次拉开实在忍不住想要打科长的皮铁明,再赔尽了好话,那位科长终于答应宽限三天。
三天之后,剩下的一千元一定要送来,不然绝对报官。日子宽限了,但是石头依然压在心底。
三天搞到一千元,对于那个年代的我们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勇与鸭子坚持再去抢一次,夏冬苦苦相劝,几人拉扯了半天。实在看得心烦,我说了这么句话:“那我们干脆去当抢劫犯算哒。今后只要没钱哒都可以去抢。”
大家不再言语。
抢不行,只有去借了,可是找谁去借呢?谁又会借?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冥思苦想下,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唐五。
自从我坐牢以后,唐五对我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奇怪,不但托人给我送了几次烟,甚至还专门去看了我一趟,带给我一台日本松下袖珍收录机,说让我在牢里解闷用。那是一个能买起台式收录机的人都不多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份天大的礼。我当然不肯收下来,甚至搬出了如果被发现私藏了这些东西要加刑的理由。其实,我不收的道理很简单。当时的我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笨。当他与夏冬一起来看我之后,我就已经想通了唐五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坐牢之前,曾于某次闲聊中,我就听一林无意中说过,他哥哥现在在做一些大事,如果做好了,就真的会发财。
所以,我想唐五是需要用人,而砍闯波儿这件事让他看上了我。
我出来之后,唐五也请我吃过几次饭,话语中若有若无地表露出来的意思,也更加让我坚信了这点。
我却一直没有表态。
当夏冬被砍的那一晚,唐五一句不问,丢下我们,直接从医院带走了一林的记忆,始终留在我的心头。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精明了,精明过头的人往往都靠不住。而且,在我心底的最深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靠任何人,就算自己现在打流了,那也要做真正的大哥!
唐五是个不错的人,我不好当面拒绝他。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话,父母从小就教给我听。无缘无故,我也不想欠他太多。
现在,为了皮铁明,已经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去求唐五。
我并没有自己去求唐五,我要唐五自己来找我。
我已经算准了唐五会接这一招,因为他有贪念。他一直都想要我跟着他,这就是他的贪念,也是唯一可以让我利用的地方。何况,就算他完全不上钩,我再主动登门恳求也不迟。
思忖周全之后,我故意叫上鸭子一起,找到了一林。某些方面,一林和何勇很像,他们都很直接、都很狂妄。但他们最不同的地方是,一林比何勇更加简单,简单得有些单纯。
比如,他更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充大,人越多他越是义薄云天。
于是,几杯酒下肚的过程中,我尽量不着痕迹地诱使着鸭子对一林说出了所有一切,而我自己却极少发言,扮演了一个爱莫能助、身在局外的人。
鸭子的忧愁让一林感嘆,我这个毫无办法,有心无力的“局外人”则越发激起了一林想要充当能够为兄弟分忧的角色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