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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死。我们也没有坐牢。

首先是因为我在区派出所当指导员的舅舅帮了忙,更主要的原因是闯波儿坚持说是自己弄伤的,绝不报案。中国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不成文铁律:民不告,官不究。

只不过,奇怪的是,闯波儿拒绝了我父母所提出的任何赔偿。

他也没有说过任何挑衅的话,甚至在事后,舅舅插手这件事,专门找闯波儿聊天,他也矢口否认要找我们报仇。

没有人会真正觉得闯波儿已经决定忘却这件事,让它随风消散。正如没有人会忘记,他那历时多年、惊心动魄、震撼了九镇的为父报仇。当何勇悍勇无比、先发制人地几刀将闯波儿捅翻在地之后,一切都已经改变,该发生的也註定会发生。

只不过,有些事人们明明知道一定会发生,却还是毫无办法,就如同面对死亡的来临。没有谁可以预料到自己会死于哪天,怎么死的,也没有人能料到闯波儿会哪天报仇,如何报仇。

所以,当那血腥的一幕突然降临之时,就显得格外残酷,让人难以接受。

第二章 “姚义杰,你不是一个拿刀的人!”

一个叫夏冬的少年

和闯波儿的一战之后,我真的开始变了。

母亲痛哭流涕的担心与劝阻,父亲的欲语无言,砍在身上那些刀所带来的疼,侥倖活下来之后的后怕,一份正当而又符合理想的工作所能带来的快乐,这些都是让我改变的原因。我不想打流,也不想再和江湖上的事有任何联繫,更不想继续做一坨九镇人口中的臭狗屎。

我想做一个好人。

我还在养伤的时候,家里就托关系为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九镇文化站的宣传员。因为会画画,在伤好之后,我被单位安排负责每星期一份的九镇区区政府大门前面的黑板报。

能够有一份发挥专长的工作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你和别人一起看着同样的一块黑板,别人看到的只是黑,而你的心中却已经有了线条与文字的交错。

当一切在脑海中成形,你拿起粉笔,笔灰飞扬,钻入鼻孔,酥酥麻麻,酣畅的喷嚏之后粉笔灰却又迷住了你的眼睛。直线、半圆、波浪,轻描、淡扫,慢慢地,一幅幅的图画、一行行的文字从你的心中浮出,变成了现实之美。黑板不再黑,而是五彩缤纷的梦想。

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与快乐。那段时间,我破天荒地对生活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没有半点的懒惰与不愿,每天早出晚归,用尽浑身解数在那几米见方的黑板上写着、画着,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和母亲一起在门前乘凉,对面的王家奶奶笑着对母亲说:“刘家姐,你屋里的三毛儿终于懂事哒啊,天天上班做事,下班也不和街上那些鬼脑壳一路玩哒。我每回走过区政府门口都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做事,搞得一身粉笔灰,打招呼都没得时间答应。呵呵,这个伢儿啊,懂事就好,懂事就好。你今后,八字就好哒,哈哈哈。”

母亲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我看着她,慢慢地就看出了这种笑容里面的满足与幸福,这让我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邻居们的称赞与工作带来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前前后后大概也就两三个月而已。这一切的结束是因为,当时区政府的老办公楼并不在九镇,而在一桥之隔的彤阳。同时,在这段快乐的时间当中,我不在江湖,江湖却在那里,闯波儿的伤势痊癒了起来。

那一年的九镇,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典型南方山区男人矮小精干的个子,小小的脑袋,有着如西方人般高耸的额头与鼻樑,高挺到一眼望过去,仿佛看不见他的两只眼睛,只能看到两片淡淡的黑影。不过,那一年,他深陷的眼眸中除了对于生活的不平和天生的纯真之外,还并没有出现日后那种如同深潭般莫测,让人心生惧意的阴沉寒芒。

那一年,如同我还叫姚义杰一般,他的名字也还叫做夏冬。

那时他早就辍学,自幼父母双亡的他被镇政府安排在县城某单位旗下的一家小鞋厂工作,聊以生存。后来,领导中饱私囊,单位经营不善,鼓励人们停薪留职、自主谋生,并且给每个部门下达了名额。虽然一直努力工作以求能够留下来,但是领导找他谈话之后,自知毫无背景,亦无资历,被辞退已成定局,自强也自卑的少年夏冬不待单位宣布,主动递交辞呈,回到了九镇。

当时,我们省有一个地方的烟花举世闻名,畅销世界。头脑活跃的九镇人看准了这个商机,也开始有样学样,造起了烟花。

除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之外,夏冬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让他讨口饭吃的,只有那一双天生的巧手。所幸,当时的政府还算仁义,将回到九镇的他安排进了一家山寨烟花制造厂。他辛勤地工作着,为了生活。

直到那一夜。

当夜,我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正在看着一本小说,突然一声犹如天被砸破般的巨大爆炸声响起,床头上的窗户玻璃随着那一声响“哐啷”碎成千片,滚落在我的身旁、头上。

过了两三秒钟,我才回过神,疯了一般狂喊着去敲父母兄长的门,我以为地震了。随后,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喊声、闹声、哭声,以及越来越多的警笛声、消防车声、急救车声。

母亲合十作揖,看着窗外爆炸声传来的神人山方向,眼里满是担忧与悲伤,她喃喃自语:“造孽哦,不晓得菩萨这回又请了几个人。”

爆炸那天,烟花厂正在连夜赶制一批烟花,夏冬也是当班的工人之一。除了他和工厂看门人以及一条狗之外,其余的七个制造工人无一倖免,全部身赴黄泉。他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听到工厂那只一向安静的大黄狗一整夜都莫名其妙地狂吠不停,听得夏冬越来越心烦。于是,他站起身来,想要出门打狗。当他走到门口,那位素来话很多,人却很热心的四十多岁的大姐给他说:“冬伢儿,你快点回来,耽误不得时间啦,厂长交代了今天要搞完。刘师傅,莫在这里面吃烟啦,万一点燃哒,就真不得了哒。”

“要得,要得,就吃完哒。天天吃的,怕什么……”

然后,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的他,就突然觉得耳膜一疼,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夏冬说,从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别个吃的,他也要吃,别个有的,他也要有。至于其他的事情,再也不是一个死人可以去考虑的了。

多年之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大哥,一位从来就没有靠过别人、求过别人,向来就独来独往却凭着聪明绝顶的头脑、歹毒凶狠的手段与深不可测的城府自立一方天地,如同传奇般出现在我市黑道的大哥。因为个子矮小与行事作风阴险,人们称呼他为:老鼠!

我之所以要提到他,是因为无论关于九镇江湖还是关于这个故事的发展而言,这个人都不能不提。

他曾是我的兄弟。我被伏击的当天,他也是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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