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古朴的和式园林,曲水流觞,小桥乱石,挺拔的是竹,娇艳的是菊,拉门上绘着辉夜姬归月和虎啸远山的水墨简画,给庭院别生了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土感和怀旧感。
陆谦跟随着藤宫老师前来这里,拜访一位少有人知的剑道大家,也是执灵界的老人,这个老人手里掌握着许多不流于世的古法秘剑,收徒的标准苛刻的惊人,藤宫当年并没有成功通过。
藤宫深知自己天分不够,但陆谦或许有几分机会通过老人的考验,这一年陆谦在剑道上的进步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老人并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在陆谦和藤宫按规矩行礼的时候也施施然接受,给陆谦的第一映像还比较随和,但他随后说的话可是相当不客气:“剑道天才?每年我这里赶出去的剑道天才能把两公里外的垃圾焚烧炉堵上。”
“平大人见多识广,但希望您能给这孩子一个尝试的机会,我已经教不了他更多了。”藤宫深鞠躬说到。
老人微微点头:“既然找上门来,那参与考核的机会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有半点留情。那边的小子,跟我进来,藤宫你在这里等着。”
“明白了,十分感谢您。”藤宫再度鞠躬,陆谦也跟着鞠了一躬,随后脱鞋跟随起身的老人走进屋子内部。
走过直廊后就是一个占地不小的道馆,没有过多的装饰,就是普通的榻榻米和红木墙壁,挂着一些书法和绘画的挂轴。书法全部出自橘逸势、小野道风和稻村云洞等大家手笔,笔锋苍劲有力,如剑势破天。绘画却是婉转藏锋的山水花鸟居多,柔和淡雅,温婉悠长。剑道的刚柔并济,就这样被挂轴衬托了出来,直白但文雅。
“所谓剑道,再雅也避不开这是一门杀人的脏术。”老人背对着陆谦开口,意有所指,“只要是用来杀人的术,目的再崇高,学习者手都是脏的,洗不干净的。但手洗不干净是手段的问题,心是否干净才是一个人是否为人的标准,心若也脏了,那便与恶鬼无异。”
“先生如何判断心是否脏污?”陆谦认真问到。
“我这一脉,近百余年来有三人不得写入族谱,视其为耻,年节不享供奉。”老人淡淡地说,“一者仗武力欺辱贫民,强占女子,其父亲自出手将其斩杀,随后切腹谢罪。
一者不辨黑白,违背祖训,参与战争,多行杀戮,其家中胞弟学成后携刀亲赴海外,一刀将其斩首。
最后一者以人血练功,与人蛇勾结,购买偷渡者用以杀戮,被我父亲发现,最后两人同归于尽,那时我仅仅十三岁。
不对弱者挥剑,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立场,不站在大义的一方,但你绝对不能仗着武力恃强凌弱,也不能成为嗜杀的剑鬼。
若你真入了我门,哪怕你对神明挥剑,对圣人挥剑,对皇帝挥剑,你也绝对不能无故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挥剑,否则,我必亲手斩杀于你。手上再脏的剑士也要遵循这条铁律,否则,那人与恶鬼何异。”
“受教了。”陆谦行礼,他是真觉得老人所言有理。剑士生来就是要把手弄脏的,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善恶之分,不过是出身不同,立场不同,大义也就不同。遵循自己的立场与内心,守护好自己的道便是真谛,只是不能恃强凌弱,却正好是避免人走入魔道的警醒。
老人从墙上摘下竹剑递过来,说:“能真正看清一个剑士的永远是实战,敢来试试?”
“先生相邀,不敢不试。”陆谦双手接下竹剑,轻挥测试重心。
一老一少拉开刀架,眼神中几乎同时闪过锋利的寒芒。
***
陆谦看着实木的天花板,头眩晕的厉害,一时间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明明刚开始两人还在见招拆招,但老人的下一剑斩过来时,他明明已经格挡住了那一剑,却直接躺在了地上。发生了什么?老人能无视防御吗?
“站起来,再来。”老人的声音传来。
陆谦起身重新摆好架势,他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仅仅第一剑,陆谦又躺在了地上,肩膀和侧脸疼的厉害。这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剑术,几乎和魔法无异,陆谦每次都很精准的挡住了老人的攻击,然后他就被打倒在地。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
陆谦还是头一次被人压的这么凄惨,老人所使用的力量甚至远不如他,但每次都以他被放翻在地上作结,甚至连手臂、肩膀和脸部都被敲打的有些青肿起来,像是偷蜜的熊被蜂群追着蛰了一路。他并未丧失冷静,竭力寻找着破招的方式,甚至不作防御的让竹剑打上来,找寻着被攻击的角度与时间。
又是一剑,陆谦这次终于看见了那隐藏的剑光,他猛力挥剑格挡,连续传出两次竹剑碰撞的清脆声音。他又被打倒在了地上,老人的一剑不止两次攻击,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够理解的剑法。
“败不馁,心细,出剑有仁。”老人缓缓说道:“你通过了。”
陆谦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强撑着站起身子,只感觉上身无一处不痛:“这是什么刀式?”
“燕返。”老人平静地说。
“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陆谦更加不可置信,“竟然真的有这一招?”
“十刀之内,能看清燕返的表层,你的天赋确实很不错。”老人没有再做解释,“我收徒不看出身国籍,希望你不要违了门规,逼我出手杀你。”
“多谢老师。”陆谦把疑惑暂时收起,认真地行礼。
“以后每周至少来一次,平日自学更不可断。”老人同样跪坐下来,“你的天赋有些太好了,不要浪费了它,用你自己的努力来换取力量去守护你认为重要的东西。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慈悲和决心,它们并不冲突,这很好。”
那是一双因为经过太多岁月和往事显得有些疲倦的眼睛,但时光沉积下来的敏锐丝毫不减,陆谦感觉这个老人心里或许有着十分沉痛的往事,因为他明明看着陆谦,目光的焦点却并未停留在陆谦身上,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瞳孔中涌动起涟漪般的疼痛,像是缅怀又像是遗憾。
老人回过神来,站起身子拍拍陆谦的肩膀,示意他下次再来。陆谦看着老人离去的枯瘦背影,像是见到了秋天萧瑟的黄叶,孤独着腐败于记忆的最深处。他老了,曾经的狮子已然日薄西山,岁月从不等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