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觉得你姐姐没有那么脆弱,抗压能力比较强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可以证明你姐姐不是一个会轻易选择自杀的人?”纪渊问陈和。
陈和本来觉得自己说的理由非常的充分,结果被纪渊又追问了一句,一下子还有些呆住了,翻着眼皮想了半天,才说:“没有了……反正我就觉得我姐的死太不正常了!他们爷俩就是一对儿催命鬼!我姐为他们吃那么多苦,一天福也没享到,最后说死就死了,我姐最后一面我没有见到,我就不信她自杀!
而且你要是让我说,我觉得朱学名那小子当初受伤也是够蹊跷的!怎么就那么寸!我姐之前来看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下一次再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眼睛眍?着,我都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大病了呢。
问她怎么了,她就哭,说是孩子出事了,我问她怎么出事的,她就光是哭,也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说什么她有罪,都是她没有照顾好孩子,让孩子受了那么多罪,如果孩子的腿好不了,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陈和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番话似乎恰好证明了自己姐姐之后因为无法承受孩子双腿无法复原的打击,选择了寻短见的合理性,这让他有些恼火,眉头一皱,攥起拳头就朝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狠狠的捶了几拳,力道很大,把椅子捶得砰砰作响,夏青看着都觉得手疼。
派出所的人见状,想要开口警告他一下,还没开口,就被纪渊递过去的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便没有作声,默默站在夏青的旁边。
“怎么了?忽然想明白,发现你姐可能早就承受不了啦?”纪渊冷眼看着陈和用力的捶打椅子,然后开口问他,语气轻飘飘的,颇有点拱火的味道。
“想明白个屁!”陈和正在恼火的情绪当中,根本想都没想就冲纪渊嚷了起来,“那是我姐的问题么?!这不还是他们姓朱那爷俩的罪过!凭什么我姐就得扛得住这么老多的破事儿!他朱学名要是走路小心一点,别没事出去乱跑,有前眼没后眼的,能出这事儿?怎么一天到晚马路上走来走去那么多人,偏偏就是他?!就算是我姐受不了,那也是因为那小子自己不够要强!不疼他妈!
我姐就是一个女人,她又不是什么铁人钢人!遇到那么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爷俩,最后把一个那么吃苦耐劳的好女人愣是给逼死了,这还是我姐的错了么?我说是他们爷俩的罪过,这话还有什么问题么?!”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是非常激动的,一边说这话,一边还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额角上的血管微微凸起,和一开始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好像忽然之间变了一张脸似的,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纪渊还是那样一脸淡漠的靠在门口,听完这话,呵呵一笑,瞥了陈和一眼。
他的这个举动可就实在是有些挑衅了,陈和被他的态度激怒,连坐都坐不住,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只手攥着拳头,原本眯缝的小眼睛都恨不能瞪成圆形的,如果没有铁门挡着,如果不是陈和尚存的理智还让他没有忘记外面站着的是一名刑警,估计他此刻已经冲过来了。
“既然朱信厚父子把你姐拖累的那么惨,现在朱信厚死了,朱学名也只剩下半条命,你应该觉得挺欣慰的吧?有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纪渊并不在乎陈和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气,也仿佛没有看到他攥着拳头跳起来的动作。
陈和估计也没想到自己都快要怒不可遏了,结果对方根本不理会,还继续没事人一样的对自己问这问那,一下子僵在那里。
坐回去吧,胸口那一股火还没有一个发泄的途径,窝着难受。
继续表达自己的怒气吧?话题岔开了,情绪也好像一下子错位了似的。
“大仇得报个屁!”憋了半天,他除了冲着纪渊摆出一张阴沉沉的脸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来表达情绪了,“他死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死了我姐就能活过来了?要是他死能把我姐给换回来,那我就豁出去吃枪子儿我也弄死他啊!我姐死都死了,活不回来,我还想让朱信厚活着呢,他多活一天就多欠我的,我真有什么需要指望的还可以找他!
现在连他都死了,我才真的是彻底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呢!我大姐看到我就跟看到自己家门口有狗屎一样,我爸妈说对着我他们俩都得折寿,说了你们都不信,我连我大姐家在哪儿都不知道!现在搞不好朱学名那小子还得被推到我头上来,你们还能找到比我更惨的人?!”
“你放心吧,朱学名轮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夏青对他摇摇头,“你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办法保障,就算是指派也不会首选你这个舅舅的。”
陈和听了她的话,原本还怒气冲天的表情里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
“真的?他们真的不会要我来养朱学名那小子?”他不确定的问。
夏青对他点点头:“不是为了你的利益考虑,也得为朱学名的生存环境考虑一下呀,你父母和你大姐他们在经济收入和物质条件这些方面肯定都比你要更宽裕稳定,没道理越过他们,让你这个没有稳定收入和固定住所的人来负责。”
“切,我还以为有个什么说法呢!弄了半天就这个?!”陈和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啊,别做梦了!我大姐要是能同意把朱学名接过去,我都跟你们俩随便谁的姓!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那俩眼珠子都长天灵盖上头的!根本看不起我和我二姐,她也看不起朱信厚,从我二姐要嫁给朱信厚那会儿,她就说了,以后要是吃不起饭,要饭都别要到她家门口去,她嫌丢人!
我没进去之前,我二姐生了朱学名,我大姐家也有孩子了,我们去看看,你们知道我大姐怎么说的么?她说以后让我二姐少带朱学名去她那里,别把她孩子给带坏了,因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孬种儿完蛋!就这么一个人,你们还能指望她帮我二姐照顾朱学名那么一个废人?”
“朱信厚不是很勤恳的么?你们怎么把他说的那么废?”夏青问。
“什么叫为什么我们把他说的那么废!他本来就很废!”陈和哼了一声,“我有时候就觉得我进去那么十几年,感觉外面就好像都变了一个世界了似的!好多东西我都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了,关键是好家伙,你们说的朱信厚跟我认识的,怎么也都好像不是同一个看似的?!一个两个都说他什么勤劳,说他能吃苦,说他有责任感!我呸!装的人模狗样的,我才不信!”
“朱信厚十几年前什么样我们不太清楚,朱信厚在这十几年当中变成了什么样,你也没看到,人都是会有成长有进步的嘛!”夏青不大在意的回应。
“我说,你们肯定比我书念得多多了吧?什么人都是会成长进步!你们没听过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没听说过狗改不了吃屎?”陈和一听这话,又恼火起来,“你们能不能别那么傻天真傻可爱的?哦,听朱信厚那帮邻居说他好,他就真好了?他那么好,为什么还得我姐替他担待那么多!”
“你姐担待什么?”夏青结合前面陈和提到的关于他父母嫌弃朱信厚无能的那部分,“朱信厚之前并不是像现在这么勤快肯干,而是比较懒惰么?”
“呵呵呵,总算啊!总算有个上道的人了!”陈和听了夏青的话,脸上的表情这才终于算是缓和下来,人也一瞬间就从之前那种暴跳如雷的状态重新变得油腔滑调起来,“我姐还在那会儿,朱学名也没出什么事,他朱信厚可不是什么勤快人!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饿不死就行!月初赚了一千块钱,他要是觉得这个月够用了,后二十来天就一天都不愿意去干活儿了!
他们刚结婚那会儿,朱信厚还想直接住在我爸妈家里算了呢,我爸妈没同意,后来他们就被赶出去了,租房子住,一直到我进去之前一两年的时候吧,才买了他们现在那个房子,而且你们都想不到他们是哪里来的买房子的钱!
朱学名家那边算上他一共三个孩子,他们买房子那年,他老爹过世了,他跟他另外的两个兄弟商量了一下,他大哥负责养老太太,以后所有老太太的财产就都归他大哥,他和他小弟两个人得他老爹留给仨儿子的那一半。
就这么着,他们兄弟仨把爹妈的房子卖了,又分了分存款,朱学名分到了十六七万好像,加上之前我姐辛辛苦苦打工攒下的钱,这才买了个房子!”
夏青悄悄盘算了一下这里面的时间点,朱信厚和妻子的房子是在陈和被判刑之前买的,刚买了房子搬进去,可能和周围的邻居也没有那么快打成一片,互相不知根知底也是正常的。
后来没过多久,在陈和入狱之后的一段时间,朱学名也出了意外,这给朱信厚一家带来的除了精神打击之外,还有经济上的重创,因为没有找到肇事者,所以朱学名的医药费都只能自家负担,朱学名当时年纪不大,家里也没有给他买过保险,这笔费用由他们自己全部承担,实在是相当吃力了。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来照顾无法自理的朱学名,朱信厚自然就不可能过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估计邻居在开始对他逐渐熟悉起来的时候,恰好就是这个阶段,所以评价自然也是比较高的。
“朱学名出事之后,朱信厚总还是承担起了自己的那份责任了吧?”夏青问陈和,“难道他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指望着你姐么?”
陈和不大情愿的撇撇嘴,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亲眼看到过,我人都进去了,那得消息多灵通啊,还能随时监督朱信厚的一举一动!我姐那人我还不知道她么,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之前去看我的时候,我一问怎么样,就说挺好的,什么都挺好的!后来朱学名出事,她才忍不住看我的时候跟我哭了一鼻子,说以后估计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我了,得照顾家里头,之后她就没有再去过,我都没想到那一次居然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我姐,等我出来,我姐都变成一盒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和的情绪再一次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波动,只不过和之前的暴躁和愤怒不同,现在他看起来很伤心,两只眼睛红红的。
“所以也就是说,你对你姐姐实际上的家庭生活情况并不了解,你所说的都是你主观上的推测喽?”纪渊并不打算给陈和平复情绪的时间。
“对!就是我的主观推测!怎么着吧?!”陈和被他这么一说,果然又一下子被激怒了,他就好像以跟谁叫板似的,扯着脖子嚷嚷,“我是个有案底的,我不是好东西,所以我的话就都不可信了是吧?他朱信厚是好东西,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我说他不是好东西你们不信,别人被他装装样子骗了,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跟你们说他好,你们就说什么信什么?!
你们不是警察么!你们自己去翻他的老底啊!看看到底我说的对不对!当初他二十多岁,刚跟我姐结婚没多久,出去干活儿的时候也不认真,结果出事了,自己受了点轻伤倒是没怎么样,结果把他一个工友给弄瘸了,要不是我姐求爷爷告奶奶,跪人家家门口作揖磕头的求,保不齐他比我先进去!
回头你们还是好好打听打听吧,搞不好朱学名那个腿,就是被朱信厚当年坑了的那个工友给弄瘸的也说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