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小时候后,唐蓁睁开了眼睛。
霍焱在监护病房外露出一口长长的叹息,纠结担忧了整整一天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了位。
他老泪纵横,隔着玻璃跟唐蓁做口型,比动作,还要罗遇拿块小黑板来,将所有的情话和挂念都写在上面。
唐蓁只来得及看一眼,便体力不济重新睡了过去。
又过了12小时,唐蓁的意识和生命体征已经彻底恢复正常,只有胸前的伤口烈烈作痛,在提醒着她曾经经过一场多么惊险的灾难。
在国外的时候,为了顺利生下孩子,她几乎住在了医院里,没日没夜地治疗,导致她一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
可现在,躺在ICU的病床上,动都不能动,视线范围只有头顶那一块单调的天花板。
可唐蓁却觉得很有安全感。
哪怕是消毒水的味道,也是她重新活过来的证明。
象征着她的新生,象征着一切与美好生活息息相关的词语。
还来不及等唐蓁多感慨几句,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又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男人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进了病房。
唐蓁眼底带着笑,看向霍焱明显消瘦下来的面容,也跟着红了几分眼眶。
见到唐蓁好整以暇地朝自己笑,霍焱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膝盖着地。
胸腔中高高悬着许久的那颗心脏,此时此刻才终于能够重重地落下,重新蓬勃地跳动。
二人对视良久,霍焱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极其虔诚又温柔地在唐蓁的眉间落下一吻,声音沙哑而哽咽,“欢迎回来,蓁蓁。”
……
唐蓁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在最后时刻被抢救过来,谢时戬本人功不可没。
熬过了危险期,唐蓁转到了普通病房,可以稍微自主活动了,霍焱的这颗心才不用每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吊在她身上,也终于抽出空去跟谢时戬谈一下怎么答谢他的问题。
可驱车到了谢时戬的房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看院子中杂草的茂盛程度,大概有一周没人清理过了。
霍焱瞬间觉得后背发毛,他弟弟又让人拐走了?!
立刻给谢时戬打电话,好在电话是通的,平时从来都气度不凡的谢医生,此刻声音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在中心医院。”
“……你带着我弟去看唐蓁了?”霍焱疑惑。
“不是。准确地说,是小朗在中心医院,我陪护。”
霍焱险些捏碎手机,立刻风驰电掣赶回医院。
好啊,霍朗生病了,谢时戬竟敢一直瞒着他,要不是他今天来找,扑了个空,这姓谢的是不是还想做主小朗所有的事了?!
他之前就总觉得谢时戬这人对小朗太过纵容,现在看来他果然不安好心!
一路踩着超速的线飙到了医院,霍焱本来怒气冲冲想指纹谢时戬的目的,可看着病房门上写着的“重症”,和霍朗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霍焱觉得简直又要呼吸不畅。
他提着谢时戬的领子把他揪到门外,忍不住咒骂道,“你他妈对我弟弟做了什么?!上次见面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不声不响地又进了医院了!”
谢时戬早就不复往日的光彩,眼圈青黑不已,整个人也枯槁了很多,他连跟霍焱打回去的精力都没有。
他狠狠摔在地上,然后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随后就那么在地上伸开长腿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他抚摸过无数次的东西,扔在了霍焱脚下。
霍焱打开一看,看到上面“死后,自愿将心脏捐献给唐蓁”几个字,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呛咳了好半天才说出声,“你……你把我弟弟的……换给唐蓁了?”
谢时戬闻言,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嘲笑地看着霍焱,“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里面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你看不出来?”
霍焱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这问题的确太蠢了。
小朗虽说很虚弱,但是生命体征都是在的,胸口也有微微的起伏,只不过是他看到这张自愿捐献协议后太过震惊,一时间口不择言。
但随即,霍焱也意识到了还有其他自己并不知情的事情。
“小朗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去想自己的心脏要捐给谁?现在怎么又会躺在这里?!”
谢时戬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拉开门,将霍焱的厚厚一沓病历掏了出来,塞给霍焱,“自己看吧。”
全身多处脏器衰竭……免疫系统崩溃……
霍焱一张张翻着,只觉得自己也要崩溃了。
他的弟弟,不是明明已经变好变开朗了吗?
什么时候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又变得千疮百孔了?
霍焱茫然着,只觉得自己心里又酸又涩。
他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多年前自己遭人陷害,弟弟受难是没有办法前去营救,便把气都撒在唐蓁身上。
如今作恶多端的人消失了,他却仍然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忙,忙着追老婆,忙着照顾孩子,虽然时刻都心心念念挂着弟弟的状况,但总是会被什么事情打断,也总会想着“下次再去看他吧”。
或者是霍朗肉眼可见的状态变好迷惑了他,又或者是谢时戬的安稳可靠和对霍朗的百依百顺觉得自己可以放手将弟弟交给别人了……
总之,霍焱此刻陷入了深重的自责和悔恨。
似乎人们总是如此,总是觉得人生还长,机会还多。
可人们总是想不到,有很多很多的“下一次”,不得已地不情愿地,被卷入时光的洪流,被命运的无常捉弄,被生活的波澜推翻,然后搁浅成永远无法兑现的残骸。
而许多许多推脱的敷衍了事的“这一次”,也只能无力地成为冥冥之中的“最后一次”。
这个道理,似乎只有在失去的怅然里,才能慢慢回味。
“他早年间的精神状态太差了,整个人的身体也几乎亏空成了一具空壳。”谢时戬低低地开口,“这些年下来这么多金贵的补药灌进去,哪怕身体不好,脸色也被补得红润了起来。我们一直以来都忽视了这一点。”
“后来我对他的那些治疗,杯水车薪啊。溃烂了多年的千里之堤,毁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