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金在中?韩在俊?我觉得金在中这个名字更好听一些,在中,多温柔的名字啊……”铁七的枪依旧指着在中,半侧过头将车停下。
在中不动声色地向窗外望望,车停的这一带叫做昌南,是市郊的贫民区,人口多人也杂,流动又频繁,大多操着外地口音,常出状况,是警队的重点防护区。
铁七怎么会把他弄到这儿来?在中眉峰微皱。
“哼!看来你还不知道吧!托郑允浩的福,我现在可是悬赏捉拿的通缉犯,有家也不能回!”铁七恨得牙痒痒,警方的办事效率果然高,早报上那张清晰的大照片,可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在中微讶,他知道郑允浩一定会除掉铁七,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依靠警方。
“金在中,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很多时候,一无所有的人反而是最可怕的,因为我们这种人,可以不要命!”
在中挑起眉,“你要不要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铁七突然暴怒,他用枪口堵住在中的脑门正中央,“不要再拿我当傻子耍!”他激动得抖着手,在得知郑允浩早知梁潜是卧底后他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如果说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可能还容易接受些,但郑允浩的态度分明表明了他有多不屑。
在中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枪抵着头,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恐慌是骗人的,他看得出来铁七已经濒临崩溃,虽然不知道郑允浩究竟对铁七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受这么大刺激,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于是在中选择沉默,不再挑衅,他不能在铁七这种小人物身上翻船。
铁七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扔给在中一副手铐,“戴上!”
“哼……”在中冷笑,用手铐铐住了自己的手腕,这点上铁七倒和郑允浩出奇的一致,唯一的区别是郑允浩想铐住的是在中的心,而铁七只想铐住他的人,知足者常乐,也许铁七的愿望反而比较容易实现。
铁七始终用枪指着在中的头——清晨小区间人少,没有人发现他们——他逼着在中下了车,接着把他带进了一个单元门,打开了二楼的铁门。
刚打开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中望向地面,蜿蜒的血流显然已经凝固,纵横在地面上形成一个血制的地图。
在中马上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扭头望向墙壁,上面有一张照片,是一个三口之家的笑脸,照片里的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光景。
“只怪那个司机倒霉。”铁七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催促着在中往里走。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铁七把在中带进唯一的卧室。
虽然已有准备,但在中看到卧室中的情景时还是不免心惊肉跳——尸体!三具尸体!罗放在床上,不是枪杀,而是细长的砍刀,那个骇人的凶器此时正横在死去男人的小腹上。
刀锋上泛着寒光,刺得在中眼睛发痛。
挂上墙上的,不能动了;倒在面前的,也不能动了。
一个是微笑着,一个是狰狞着。
在中只觉得血气上涌,忿恨堵到嗓子眼里,但又被周围难闻的气味压制住。
“过去!”铁七把在中推到墙角,“坐下!”
他又用枪抵住了在中的脑门,然后把手铐的钥匙扔给在中,“把左脚跟右手铐在一起!”
在中照做,他烦透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但他现在别无他法,而且不得不说,铁七的凶残令他心悸。
在中想不通铁七为何一口咬定自己跟郑允浩有莫大的关系,他跟铁七只见过一次,便是那次在同类,但那时郑允浩说得很清楚——是床伴关系,而且之后铁七一直没有找过他麻烦,显然是信了郑允浩的话,既然是床伴,他现在何必大费周章?!
“铁七,你到底想干什么?”在中低头看了看自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逃跑肯定是不可能了,残疾人估计都比他行动得利落。
“闭嘴!”铁七站起来一脚踹在在中肩膀上,他比平时更加暴力,像个饿疯了的猛兽。
铁七拿走了手铐的钥匙,然后走出了卧室。
在中一直凝神听着外面,铁七好像是在吃面,哧溜哧溜的声音,听得在中直想吐,难道他就不觉得那面里有股生命即将腐烂的味道么?
又过了一会儿,铁七走到卧室的门口,他直直地盯着在中,“金在中,说实话,如果气氛好一点儿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品尝一下你的滋味,但郑允浩完全败了我的兴致,现在的我倒是更想看看你这么美丽的男人在死后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丑陋。”铁七说着瞟了眼床上三具已然僵硬了的尸体。
在中打量着铁七——如此看来他是打算拿自己当筹码威胁郑允浩了,也就是说,自己不会轻易死。
“怎么丑也丑不过你啊!”在中轻笑了一下,“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丧家犬一样。”在中对铁七冷嘲热讽。
铁七抄起手旁的电话向在中砸了过去,在中灵巧地躲避过去,电话砸到了墙上。
在中看着电话的残骸有点儿惋惜——白瞎了这么好的一个通讯工具,失策啊失策……
铁七额头青筋暴跳,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金在中,你就等着郑允浩在地底下骑着你吧!”铁七说完“砰”地摔上了卧室的门,似乎还反锁了一下,接着在中又听到一声门响,铁七出门了。
在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铁七走了……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铁七认准自己与郑允浩有关?他现在去哪里了?去找郑允浩?应该不会……他被警方通缉,不可能随便现身,何况以郑允浩的本事,恐怕铁七没等近身就先毙命了。
与郑允浩相比,在中觉得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境况比较实际。
他尝试着站了起来,这种姿势实在是有些屈辱,他直不起身,抬起头勉强能看到窗台,但撑不了一会儿脖子就酸痛得不得了。
他看到窗户外有护栏,而窗子已经被人钉死了,看来铁七早有准备把这儿变成他的囚室。
在中移动到了门口,转动门把,果然门被反锁住了。
他靠着门坐了下来,想着这一早上的突发状况,不知为何有点儿感激,如果铁七没有出现,那他现在应该顺利地到达警局了,然后……
终究还是不忍心啊……
在中掏出存储卡,一路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玩意儿,要是被铁七搜去了这个,那事情还真就严重了。
他盯着那枚精致的小卡片,手腕忽然一用力,把它掰成了两半,扔到了角落。
在中不去想这样做的原因,其实本来也没有任何原因,这是一种本能,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直觉地保护最重要的东西的一种本能。
不要小瞧本能,很多时候,本能造就了一切。
一天过去了,在中一直没有行动,他在等,等待确认自己对郑允浩的意义所在。
他从未怀疑过郑允浩对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不接受而已。
郑允浩会来,在中深信这一点。
但是可惜,这么多小时过去了,郑允浩并没有来,甚至连铁七都没有回来。
在中想会不会是铁七对郑允浩做了什么不利的事,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与此相比,他宁愿认为郑允浩根本没打算找他。
夕阳余晖洒进屋子,在在中身体上留下明暗相间的光影,在中向床上望去,三具尸体上已经现出了绿斑,那是的迹象,屋子里空气不流动,但待久了就闻不出异味,可是在中只要一想到自己呼吸吐纳的都是腐烂的空气分子他就阵阵作呕。
等……
他还是打算等下去。
这是他给郑允浩最后的一个机会,人总是要在绝望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于爱情同样适用——像早晨被铁七堵住脑门的那一刻在中就在想,昨晚不该那么匆忙地挂断电话,他应该多听听郑允浩的声音的,也许那是他能听到的最后一声“在中”……
把每一声“在中”都当作最后的呼唤,这样的爱会不会太惨烈?
但是,确是久违的诚实。
而在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这一刻,在中选择——诚实。
在中想着跟郑允浩相识四个月以来的这些纷纷扰扰,俗气点儿形容的话竟是像个梦一样,可就在刚刚掰断存储卡的那一瞬,梦醒了,什么背叛啊记恨啊委屈啊失落啊通通都不见了,只余下一句——
我们是共生的生命体,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
只为这句,我等,等你来拯救我,或者来、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