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口音里带着浓重的拉丁语系腔调。
程阿龙判断此人大概率是西班牙或是葡萄牙的海员。
虽然作为海员,家乡遍布四海都不过平常,但莫名的程阿龙的心却是猛地揪了起来。
按下心头的烦躁他耐心继续听了起来。
“好差事?弗朗哥算了吧,我老了,跑完这趟也该准备退休了。你也差不多五十岁了,世界早就不属于我们了,今天你上床来,我们就不谈正事了,喝两杯吧!我那两瓶好酒也不打算留到下船了!”
“不过你们得稍等一会!我那两瓶好酒可是被我藏得死死的,要不然早就被船上那帮混小子们祸害了!杜克,你陪弗朗哥好好聊聊,你们曾经好歹也是交过命的关系!”
说着,大副的船舱里,传出了脚步声,多利推门走出。
程阿龙急忙闪身躲在墙角,避开了多利的视线。
作为船长,多利的船舱位于亚细亚琥珀号的最上层,这样的布置非常利于他观测水文情况。
看着多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程阿龙重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继续听了起来。
“多利老了,不再是以前的那头狮子了。”
船舱里,另一道声音响起,将自己对多利船长的不满直言。
程阿龙直到,说话的这人名叫杜克,是船上的大副。
在他的记忆里,杜克是一个独眼胖子,斤斤计较不说,每天甚至连乘客的伙食都要克扣。
原主因为晕船呕吐,陷入濒死状态,和这家伙减少水源供应脱不开关系。
“嗯,我看出来了,现在的他,已经控不住帆,也握不动船舵了。”
弗朗哥认同的说道,语气里不乏几分讽刺的意味。
“纵横大西洋几十年的顶级船长,每想到竟然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可能,这就是太平洋吧,这片海域一年到头吹狂风的日子屈指可数,安逸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连多利也没有办法避开。”
杜克吸了一口烟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也有些无奈。
“弗朗哥,八年前你确定下船的那一天,我不该嘲笑你的,不得不说,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正确吗?呵,若是知道大西洋上的日子会那么艰难,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弗朗哥平静的回答道。
“但现在亚细亚琥珀号的模样,却更令我感到惋惜!”
突然,弗朗哥的语气变得凌厉了起来,像是一个眼睁睁看到帝国覆灭的骑士一般。
“我没想到,多利竟然拆掉了船上的巨炮!收缴了大家的武器,甚至连船员除了你以外,都被换成了新的!”
“我在东非的大草原上见过年迈的狮子,虽然它的体型依旧庞大,依旧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但他的牙齿早就掉的差不多了,身体里的肌肉就连支撑起自己都显得有些困难,他身边的狮群们早就一哄而散,他只能孤独的在炙热的草原上漫游,捕捉些没有反抗力的生物,勉强维持生机。”
“弗朗哥,我们这才八年不见,你从海盗变成了个吟游诗人?”
杜克呵呵一笑,并没有把弗朗哥先前的话语放在心上。
“不,你不明白……我说的不只是我见到的那头老狮子,还有这艘船!这艘亚细亚琥珀号!杜克,你这艘船上二十年了,对这艘船的感情绝对比我还要深吧!”
听着弗朗哥的话语,杜克也是一愣,呆滞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斗。
烟斗里不完全燃烧的烟叶,发出了哔哩啪啦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杜克才重新开口说道。
“弗朗哥,你打算怎么做,多利现在一心就想着退休,不会同意重新做回以前的那个行当的。”
“哼,高山的鹰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能够扒光身上的羽毛,撞碎自己的鸟喙,拔掉曾经无往不利的尖爪!就算是飞禽都能下定这样的决心,我们又为何做不出这样的选择呢?”
弗朗哥一席话,杜克听了后,心脏砰砰直跳,沉默片刻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好吧,弗朗哥,我被你说服了,你打算怎么做?”
“好极了!杜克!我就知道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眼见杜克接受,弗朗哥顿时大笑了起来,随即将自己的计划道出。
“我打算,把船上的那些中国佬给卖去古巴,那些种植园给中国佬的开价比起黑鬼可是高多了!要是我们能够做成这笔买卖!就能重新置办起一套最新型火炮!就连船上的旧锅炉都能换成最新的!”
听着弗朗哥的计划,杜克心下也是赞同的。
他的年纪甚至还比弗朗哥要小上几岁,比起安逸的生活,他还是更想出去闯一闯!
尽管现在多利开给他的薪水不低,但他还是更怀念,那段在大西洋上纵横,与风浪搏击的日子。
但他转念一想,继续问道。
“弗朗哥,你的计划我觉得不错,但……多利呢?他是我们的老船长,你如果说服不了他,我们的计划,也只是计划罢了。”
听着杜克的迟疑,弗朗哥却没有回答。
原因,只是因为多利的脚步声再一次在楼梯上响了起来。
程阿龙顾不得因为先前听到的消息而感到震惊,就急忙躲回了墙角,藏匿了起来。
“弗朗哥,多利!来来来!让我给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好玩意!”
多利一边下着楼,一边挥舞着手里那枚精致的酒瓶,全然不知道先前两人在船舱里说了些什么。
杜克起身打开舱门,将自己的船长迎了进来。
“多利,这就是你的好玩意?”
弗朗哥语气平静的问道。
“当然!这可是当年我们一起,从那艘英国皇家商船上抢回来的好东西!当时你们这些家伙不懂珍惜!把那些好酒都牛饮下了肚子,现在我手里这两瓶,说不定就是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两瓶了!”
多利大笑着吹嘘着自己手中酒水的质量,面对弗朗哥的到来,他也十分高兴。
毕竟,任何一个濒临退休的老人,看着曾经自己带入行的晚辈混的风生水起。
无论曾经关系如何,老人总还是会开心的。
很快,房间便传出了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鸣响。
“弗朗哥,再过不久,我们就要重新启程了,这趟我们要去旧金山,虽然哪里可不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到处都是工厂,和伦敦有的一拼。”
从声音里程阿龙听得出,多利喝的不少,原本字正腔圆的口音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过美国倒也算是一个好地方,我准备找个偏远些的房子,再养条小狗。”
听着多利的话语,弗朗哥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他猛地动了。
或许是他的动作弧度太大,碰倒了桌上的酒具。
门背后传出乒铃乓啷的响声。
“多利船长,既然你已经打算退休,不如就在这里下船吧,横滨也是一个好地方,这些日本的女人曾经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弗朗哥的声音里透着阵阵寒意。
“弗朗哥你在干什么!”
杜克惊叫。
虽然程阿龙看不就到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此时弗朗哥的脸色一定黑到了极点。
“不,我要回美国,那里才是我的家,虽然从我出生起,在海上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多利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简单的陈述着自己的计划。
“等我回到美国以后,这艘船我会留给杜克,他在船上呆了二十年,把船给他我也放心。”
“不,杜克没有能力掌握这艘船!能继承亚细亚琥珀号的人!只有我!”
随即,一声闷响!
“砰!”
“弗朗哥,你不需要杀了他,等我们到了美国,船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们再去大西洋也不迟。”
看着多利死在了自己面前,杜克的声音里没有悲伤,语气平静。
好像先前紧张的情绪都从他的身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而且,这是横滨,他的尸体处理起来会很麻烦。再者这也是我的房间,我可不想和死人睡在一起。”
“杜克,我知道你的意思。”
就在程阿龙期待着房间里会传出第二声枪响之际,却听到了弗朗哥的大笑声。
“你这个家伙还是没变!行了!给你加一成好了!以后船上的收益,你分一成半!至于尸体,你也不用担心,迟些时候我的人会上来,把他抬下去。我手下人的能力,你放心就好,有他们在,我们也能更好的掌握这艘船!”
“好好好,都按你说的办,不过这价钱可不太合适,多利是我的领路人,他死在了我的房间里,我可没办法两三下就忘记他。”
“那你说怎么办?我为这艘船废的心思可不少!甚至还特意花钱请这床上的一个中国佬去好好逍遥了一阵,为的就是我们的计划不出岔子!再说,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呵,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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