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认识的人,就上前解劝道:“老胡,你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这一恍也二十来年了,仇你都报了,仇人也都杀了,这事儿就该了了,如今……”
他还没说完,胡大宽就照脸啐了他一口:“我呸!!你爹娘叫人杀了,你说了了就了了?”
“不然呢??”劝的人也不高兴了:“天下这么多官员,你杀的过来吗??沈寿延也是官儿,他今儿也来了,你倒是去杀他啊!皇帝亲儿子还在这儿呢,你有本事朝他吼去!冲着景成吼什么?欺负人是软杮子?”
郭景成眼见拖不走他,也道:“老胡,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已经报了,也该放下了!!再说了,这世上有好官儿也有坏官儿,没的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咱们身在江湖,一辈子都是草莽,可景瑞年轻,有这个心也有这个本事,他能考上探花,我们一家子都开心的很。”
胡大宽一双牛眼死死的盯着他:“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不认兄弟,走这个富贵路了?”
郭景成沉声道:“这条路,才是正途!!我不觉得景瑞做错了,我还要劝在坐的各位,也走走这条路!但凡有本事的,谁想一辈子当草莽?”
他一手按着他肩,掏心掏肺的道:“老胡,你当年摊上个坏官儿,是倒霉,可你与其恨上所有坏官儿,不如自己使使劲,也考个武举,自己当个好官儿,岂不是……”
“滚!”胡大宽重重的拍开他手:“少他娘的跟老子废话!!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是老子眼瞎看错了你!!看在以往的情份上,这一回老子不跟你计较,过了今儿再见,就是仇人了!!”
他怒气冲冲的一转身,一脚踢坏了旁边的桌子,气势汹汹的走了。
郭景成沉着脸也没有追,只叫人把坏了的桌子拿下去。
之前开口的那人,忍不住又道:“景成,怪不得老人家都说,不摊上事儿,看不出人品。这胡大宽,之前我觉得他莽虽莽,却是个直爽仗义的人,可是你看他……记仇不记恩!!你们家这么多年一直照应着他,你爹对他恩重如山,他翻脸的时候可连眼圈儿都没红!就跟他娘的谁欠了他一样!”
郭景成往心宝这边看了一眼,一肚子话没法说,苦笑摇头。
那看书的青年一直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然后他抬头插了一句话:“景成,陆兄提到沈寿延,他没有接话;提到皇帝儿子,他也没有接话;他这么恨官员却不敢对他们动手……这么多年了,除了喝酒闹事,也没见他干过什么劫富济贫、杀贪官之类的事情,难不成他这恨是专冲着你们撒的?大家都老大不小,不是三岁两岁了,难不成还来,你跟我好,我讨厌的你就要讨厌,若不然就绝交,这一套?”
这青年似乎有些地位,他一说话,大家就连连应是。
有人道:“这纯粹就是惯出来的,别人不惯着他,他老老实实的屁也不敢放,景成拿他当兄弟,他就鼻孔喷气的来闹一场。”
“就是!景成你莫要理他,他不是说要绝交么?等回头他在江湖上踢到铁板,看他找谁求助!”
“他真去找沈寿延我还高看他一眼,可他分明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么!”
“这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再多的难受也都淡了,可他但凡张嘴就是父母,真难受的,真没天天挂嘴边儿上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站在拐角处,只等着郭景成过来解释安抚的胡大宽,句句都听在耳中,直气的目眦欲裂,狠狠的攥着拳头,半晌才大步走了。
这边郭景成苦笑摇头,又坐了回来,跟元沈绝道:“老胡他……他的父亲与我爹相识,后来他爹娘出事,只余下他。那会儿他才七岁,无人照顾,我爹就把他接了过来,在我家长到十五,才被他父亲的师兄接走……”
元沈绝只点点头:“升米恩,斗米仇,你也不必太难过。”
郭景成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毕竟之后胡大宽学武有成,去找仇人的时候,他们也是帮了忙的……但他不提,他也不好解释,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解释的。
自己讪讪了会儿,就站起来,跟旁边那看书的青年说话:“我真没想到你能来。”
青年道:“恰好有事路过这儿,听说了这事儿,就拐了个弯儿。”
他顿了一下:“你家今天是真热闹,景瑞是个有本事的。”
“是啊,”郭景成道:“事先是真没想到,他自己暗搓搓去考的,谁也没说,后来过了府试,我爹还吃了一惊……”
两人聊着,心宝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
郭景成察觉到了,忽然心头一动,笑向几人道:“你们不认识他吧?顾老弟也擅医,尤其擅长治外伤,人称换命猫妖。”
一听到那个“也”字,青年微微眯眼,随即放下书,向三人团团拱手:“顾半眉,几位有礼。”
元沈绝两人也起身还礼,一边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其实是狐狸眼,内眼角很尖又略微有一点点勾,但因为大而清亮,瞳仁的颜色又略浅,所以更像猫儿瞳,怪不得叫猫妖。
心宝问:“为什么要换命啊?”
郭景成显然就等这句了,笑着解释:“因为顾老弟自己身子也不好,所以每每给人治伤,自己就累的不行,简直就像以命换命,所以才叫换命猫妖,偏偏医者不能自医……”
心宝再一次偷偷瞅了瞅他。
顾半眉抬起头来,望着她,浅浅的笑了笑。
四目相对,心宝忽然一呆。
脑海之中的三生石陡然变大,云雾漫卷。
下一刻,她便一脚踏入了荒野,她跪坐在血泊之中,累极痛极,血水模糊了眼睛,眼前人影已周身浴血,仍旧在奋力击杀……声嘶力竭:“晏赜禔虽是我的仇人,却是一个好皇帝,可你们,连人都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剑捅入对方身体,自己却也中了一剑,他看着她,喃喃的道:“对不起,小婳儿,骗了你,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但你别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就已气绝。
心宝的眼睛张的大大的。
她的潜意识里,知道他前面说的话很重要。
可是此时此刻,她已经被眼前的情形,慑去了全部的心神,根本没办法思考。
那个“晏时婳”无比震惊痛苦,生离死别;而这个“心宝”,又在苦苦的想着,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似乎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