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混沌行军

队伍里的所有人奔跑起来,紧随着那道逃逸的光源穿过一道道石门。

追出一小段,克拉夫特迟一步地发觉了这个行为的问题所在——他们正在陌生的环境里,完完全全地被对方带着跑,无暇顾及周围。

即便不遇上什么预设陷阱,一时不查也可能导致掉队的人迷失在此。

他相信格林更清楚其中危险性,但他们没法停下来,放任对方示警带来的后果或许更糟。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抓住那家伙,结束这段充满潜在风险的追逐。

他们翻过横在路上的棺材,跨上跳下台阶,连续的急停变向使膝盖隐隐作痛。

曲折的距离比想象的更难拉进,双方看似不远,却始终若即若离,抓不到背影。

被追逐者靠对路线的熟悉保持着优势,留给身后的只有迅速隐没的昏黄光线,和投在墙上蜿蜒拉长的影子,游蛇般蹿入门洞和拐角。

在追逐过程中最艰难的还属见习人员,她的跨步距离不够大常常需要三步才能比上别人两步,还好体能优势使她不至于掉队脱节。

这进一步分薄了克拉夫特的精力,他不得不承担起关注首尾的责任,留神队伍里会不会突然少个人。

前方传来呼喊,在复杂的相通石室空间带出层层叠叠回声,这说明对方觉得已经抵达了能被同伴听见的距离。

呼喊消耗的通气量打断了那名岗哨的奔跑节奏,格林靠着一段爆发性加速拉进距离,用剑扎中了他的左腿。

异教徒趔趄倒地,跌下前方石阶,翻滚着撞在场地中央的棺椁侧面,发出低沉哀嚎。格林走近扳过他的肩膀,看到一张缺乏特点、被狂热情绪支配的脸。

后者使他的面部肌肉扭曲,表露出极度的兴奋,这种兴奋甚至短暂地使他克服了肉体痛苦和对脖子上剑刃的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激烈到使嘴唇痉挛的笑声从对方喉咙里喷到神父的脸上,他笑得咳嗽抽搐起来,即使皮肤被划破也没能停下,好像这个问题触发了那颗被侵蚀大脑中仅存的黑色幽默,使得某种异乎寻常的极端精神模式魔鬼上身般地主导了身体。

“什么地方?”异教徒重复了一遍问题,那种笑容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他的脸上,夸张僵硬得像张蒙皮面具。

耳语似的,用同样僵硬的口型,他吐出了一个单词,似乎并不在意来人得知任何事情。克拉夫特读出了那个口型:

【门】

“什么门?”

对方再次夸张地笑了起来,这次他呛到了什么,咳嗽后浑不在意地吐出半颗碎裂的残牙,“天国天国的大门。”

神父将此理解为一种挑衅,用继续压深的剑刃作为回应,但收效甚微。

有一些正常的疼痛和恐惧在那张脸上浮现,但很快被固化的笑容淹没,“你们来得晚了些,它已经接走了他们,咳不过没关系,所有人都有机会。”

躯体中的神志以远超表现伤势的速度流逝,仅仅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后,异常的兴奋精神很快衰弱下去,只留灰暗凝固的表情面具和解脱感。

对某种坚信不疑美好图景的偏执麻醉了他,从躯壳里挤出最后一点精神。

这边暂时结束了,但已经毫无意义。示警得到了回应,能感受到有脚步出现,从不同的方位和距离赶来,难以判断具体位置。

他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刻,但引起全面防御反应仍令人精神紧绷。队伍燃起火把,互相靠拢准备接战。

狂乱的光影在局促曲折的空间中跃动,涌潮式地从各个方向靠近,一个门洞接着另一个门洞,抵至身前,毫无章法亦毫无保留地挥舞致命武器和恶意。

最先到来的是一柄斧子,锈蚀得呈锯齿状的斧刃配上新换的手柄。

长剑在它举到最高前刺中了攻击者的身体,疼痛没能完全阻止他的行动,变形的动作仍竭力将武器移向目标。

修士险之又险地避开可能会卸掉自己肩膀的一击,抽剑退步,缩回队友的保护范围,让其他人帮忙补上让对手彻底失能的一击。

带着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的刻板夸张笑容,他倒在所有人面前。

这种程度的狂热给人造成的心理伤害远大于与斧刃擦肩而过,找不到一点对于生命的正常眷恋,反而带着无法解释的解脱感。

更多敌人从四处涌上,周围的空间很快变得嘈杂热闹起来。

异教徒堪称悍不畏死的攻击一度造成了相当的混乱,审判庭很少能在帮派或求财的异教中遇到这样的对手,大多敌人都会在受伤后畏缩崩溃,但这次的敌人身上完全看不到同样的畏惧。

激烈情绪被激发到了病态的程度,裹挟着接近盲目的意识和躯体,向眼前全副武装的职业武装发动攻击。

即使他们的装备极差、可称简陋,危险性却相当高,连克拉夫特都在初次交手时感到了一些不适应,这和以往遇到的袭击完全不是同种风格。

这些冲向队伍阵型的人根本不在乎效益,不介意用生命去换取对手的一点伤势,甚至无所谓于有没有产生作用。

似乎他们就是潮头,黑暗海洋的先锋,被鼓动着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堤岸。

但有限空间对于有纪律性的人员而言不是劣势,修士们有足够的勇气和优秀的领导者,这有效稳住了战线。

互相配合的审判庭队伍在初期冲击过去后很快地适应了情况,借助地形把对方堵在狭窄通道里,限制接敌面积,发挥长剑刺戳的长度优势。

格林和克拉夫特游离各处,在最需要的位置出现,维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或许蛮勇能在低水平造成压制,可在技巧性达到相当水平的人眼中,这只是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更多置之于死地的机会。

侥幸也有穿过防线的一两个漏网之鱼,他们会撞上因为手短无法参与配合的见习成员。

经历了长时间的下水道和迷宫跋涉,克拉夫特却感到自己格外地清醒、躯体轻盈,像在旱季蛰伏已久的泥鱼重新呼吸到了雨季的湿气。

曾被授予的、自行总结的思路在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呈上,在优秀空间感的指导下被神经系统发布到正确的肌肉骨骼中,微弱的生物电信号转化为高效终止另一个生命系统运行的动作。

高效、精确,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以致意识产生了些微惊悚。

【有点问题】

他没能仔细追寻感觉的来源,在晃神的时间里,那些从陵墓迷宫各个方向涌来的浪潮已经多半倒伏在脚下。

受到有效支援的修士们没有在重压下崩溃,战线得到了稳定。

他们没来得及庆幸,只觉得周边安静得太快了,仿佛就在局势天平往己方倾斜的一瞬间,那些甬道里的声音作鸟兽散去。

无主的火把在地上无声燃烧,潮水似乎退去了。

不,那只是潮头,真正的寒流上涨时是平静的,沉静阴郁而无可抗拒地从海平面漫来。

喧闹嘈杂褪去后,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奇异声响混入了粗重的呼吸背景中。

是某种相当集中的金属摩擦敲击音,一支军旅在沼泽中跋涉、逐渐沉没时的声音,未入鞘的利器与甲胄、盾牌接触,刺耳的刮擦声在淤泥中起泡。

可那太密集了,密集的像是将他们所有糅合在了一起,以浆糊状灌进这狭小空间,匍匐行动。

格林掏出小铁瓶,使劲在耳边晃动,里面传来的声音沉钝且黏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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