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千傲轻笑,将目光拢在爱妻的眉宇,那故作坚强的眉宇,将手撑在她椅边扶手,微微俯低了身子,使她不必仰视他,而是与她平视,“母后手腕子里的主母手镯,想要不想要?”
洛长安猛地一怔。
主母手镯是历朝太后临终前传承给皇后的象征主母地位移交的手镯,这镯子代表一个时代的终了,一个时代的兴起。
太后本自慈爱的面颊,倏地颜色大变!傲儿疯了?!哀家可还没死呢!
第435章 昙花一现
众妃年纪幼小,不知轻重,但听见主母手镯还是心生向往,女人这辈子要是有幸戴上后宫主母手镯,那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女人一生,终点是哪里。
洛长安大惊,帝君所言当真叛逆而骇人,忙将手压在帝千傲的腕上,低声道:“您醉糊涂了?饮些茶水吧。”
帝千傲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道:“对你没醉。对旁人,醉了。有我在,牵着你走,不会迷路的。再不会让你失去方向了。”
洛长安眼眶微微一热,笑容也僵了一僵。
帝千傲温温笑着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入手处细腻温滑,他当即一僵,抬手将略紧的衣领松了些,本该带她回屋安慰,苦于这后宫!guhu.org 完美小说网
他指尖因饮大量冷酒而冰凉,洛长安为他指尖冰凉触感不由有些瑟缩,他轻声道:“乖,带你的妹妹们去外面花厅玩一会儿。朕和太后说两句话。晚些找你...们。”
洛长安明白,他也担心专宠给她招致灾难,后面加了个们字,她不解:“玩一会儿?”
“厅里有昙花,昙花有月下美人之名,朕进门见花苞欲放,许是快开了。今日此景只是昙花一现,不要错过。趁机和好妹妹们热闹一下,过了今儿,就没这景了。”帝千傲温声说着。
洛长安只觉得帝君说话从来都颇具深意,但她到底不能体会昙花一现具体指什么,只恭顺道:“是。”
太后暗暗摸了摸自己腕上的主母手镯,面色阴沉。哀家已经服软布膳给长安做寿了,并且还给长安赔了不是,亲自做了拿手汤品,哀家甚至还抱了长安!...算了,自己生的自己清楚,恐怕抱长安不是加分项。
傲儿为何仍自愤怒?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洛长安便带着众妃去了外厅,教宫人布了茶水茶点,她带着一帮小姑娘赏着大花池里的昙花,有些有花苞待放,有些还是还没花骨朵,昙花不喜严寒,这厅在初冬里生着暖炉如温室。
小姑娘们都觉得新奇,围着昙花轻声细语地议论着,还有给洛长安即兴作诗的,总归年轻气盛爱表现,如刚入宫的自己,讨好太后时也大抵是这样,现在就不大拉下脸来讨好谁了,许是被帝君惯坏了。
洛长安吃着茶,感受着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美好生活,太热闹了!可我偏偏喜静,每天这么多人围着我,让我都…麻了!
打比方我也想近距离看昙花,但那莺莺燕燕的里外三层将昙花包围了,我又碍于身份不能撒开膀子把小姑娘推开然后自己一头扎花池子边上去看。
只能老神在在地喝茶,边听着小姑娘看完昙花有感而发给我作诗!
待人都去了外厅,内堂里独余下了太后,帝君,以及来给弟妹做寿的长公主帝筱月。
母子仨。
迁都来南边后,筱月的丈夫卫离调任回京,她回娘家方便多了,然而阔别多时,娘家依旧...不太平,依稀还记得那时求太后撤防,又记得那时求弟弟从皇陵别院释放母亲,如今...!突然觉得卫离那个乡下的娘,挺好的,比我这个深宫高位的母亲真实多了,朴实无华。
帝千傲吩咐海胤道:“把门关上,把门外的史官屏退。”
海胤连忙走过去将门外负责记录帝君言行的史官给屏退到太和门外去了,史官记录着帝君在起居中或是庆典上的言行,真实地记录入史册,不虚美,不隐恶。待史官随即将坤宁宫内厅门关了。
“史官都撤了。要对母后做些不能登录史册的事情!听说儿子对蜀国遗患‘照顾’了一月。对母亲打算如何?二十四根肋骨。匕首。水牢。”太后仍然摸着自己腕子上的主母手镯,蹙眉道:“什么意思啊!哀家和皇后正和美用膳,你喝醉了,就发起酒疯!”
帝千傲缓缓坐在椅上,将修长的双手扶在椅子扶手,正要说话,便见海胤神色有异似记起什么。
海胤小声道:“帝君,我突然记起吏部周大人有事于御书房求见。”
帝千傲眉心蹙了下,“何事?紧要吗?”
海胤道:“谈官吏的管理制度改革。”
帝千傲颔首,“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你约周爱卿半月后再来商议此事。只告诉他,上回他来,给的改革措施没耐得住朕三问。教他再准备充分一些,不必急于表现。一记闭门羹,激发他的潜能,逆境出人才。”
太后见帝千傲在说前殿朝堂事,便不出声了。
“是。”海胤于是出去命人去书房回话了。
“朕不是个闲人,朝里事一堆。但,这几年后院的事比前殿可精彩多了!母后玩儿得风生水起。”帝千傲将眸光睇向太后,径直道:“在场没外人。说几句真话?”
太后嗤笑,“哀家和你从不说假话。”
“敬事房的伶官,是你授意去找的皇后?”帝千傲直接开问,“给皇后出点子,维护她的凤威?”
太后一怔,眉毛动了动,“对。是我让伶官去见长安的。那是因为……”
“不用说原因。朕只听结果。”帝千傲冷声将太后打断,又问:“青蛮是你有意安插到我和皇后房里,给朕下火?”
太后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不错。是哀家授意的。由于……”
帝千傲闻言,没等由于后面的字从太后口中说出,便怒然将手成拳砸在桌案之上,“刷新朕对你的认识!刮目相看。三人合居,旧例!我幼时,在你房里瞧见我父皇进吴太妃的通房,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住口!”颜凤眼眶一涩。
“朕告诉你什么滋味吧。朕替你难受。那是朕的父亲,朕希望他,与你和睦。朕不想你被丈夫背叛!”帝千傲声音微微哽住,“你如今让帝槿禾,帝槿风也尝我尝过的童年之苦,不可能!我不当那样的父亲。我要让小哥俩得到我所有的父爱!”
太后紧紧闭了下眼睛,“你以为我绞尽脑汁,是刁难长安?是棒打鸳鸯?你今儿恐怕险些要拉着长安给哀家表演西厢记,给她扮张生,有情人终成眷属,当众给哀家一个难堪?你怎么没扮张生呢,长安心态平和,都不跟你胡闹了!你就借酒继续吧。”
帝千傲倏地立起身来,向母亲逼近一步,“你摆布后宫这个脑筋和劲头,不应该用在欺负我和我媳妇儿上面。你应该去智斗邪教!”
海胤噗的一声笑了。
帝筱月也拿衣袖掩了面颊,眼底有忍俊不禁之色。
太后极为难堪,“什么邪教?!你喝了多少酒?!胡言乱语!”
“正在密谋拿你未出世的孙儿做文章的邪教,天煞孤星,乱世妖孽。邪教的腐骨剧毒没有你毒,没有你邪门!”帝千傲因酒意半眯着眸子,醉言醉语:“邪教见你出马,直接五体投地、甘拜下风,朕省得出兵镇压了!你干翻了邪教,你就是邪教教主!”
太后一愣,“傲儿!够了!”
海胤把拂尘遮住自己整张脸,怕笑得太明显挨罚,毕竟帝君即便是最怒的时候,对太后出口不敬的时候不多见,怪不得屏退史官呢,这通乱醉逆母要是记史册上,后代不得把今日这页给翻烂了?
第436章 求你
太后被儿子激怒了,端起一杯茶水,重重放在桌上,沉声道:“喝茶吧,醒醒酒!”
“娘,儿子累了,从出生被你摆布到近三十五岁,想过安稳日子了。近日身子也不好,国事劳累,心疾,加上你。”帝千傲有些失意,“不想要娘了。”
太后眼眶一酸,也颇为心疼,只听说他近日心脏不好用药喂着,她逼问了沧淼,也没问出什么因由,帝君的人对她嘴严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了,以前这些部下都不再听她的话了,“母后一直都是为你好!对你从无坏心啊。母后年纪大了,跟不上你的想法了。儿子。”
“五十六岁的人了!活佛,朕忍不住叫你活佛!你天天领着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孩儿绞尽脑汁往我房里塞!”帝千傲几乎发指,怒道:“朕十九要孩子的话,孩子和她们差不多大了,我能当她们的爹!均沾,你怎么想的!”
太后被说得没趣,看了看儿子,“哀家哪里是活佛,佛龛都教你碎了。”
帝筱月:“……”弟弟那种对生母无语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娘真是一尊难以撼动的大佛。
帝千傲对着颜凤道:“娘!我又忍不住叫你娘了!你究竟想怎么样?是否你和朕中有一个死了才算了结?说吧,是朕废了你,还是你废了朕!”
“哀家本来就是你娘。”太后一怔,这个语境下叫娘怎么这么怪,“什么叫哀家想怎样?今天哀家很明显的是在讨好长安啊!”
“讨好?!”帝千傲一怔,“你可以描述一下是怎么讨好的吗?朕居然没有看明白。把个人讨好的强颜欢笑,夸你的小白菜梗白叶绿,牛丸牛!最爱哭的人委屈的只会笑了,气得朕差点暴毙!”
“哀家听说宫里有人戳她脊梁骨,说她极为难听,说什么她缺……!哀家年纪大了都不好将那话出口。筱月你告诉你弟弟别人怎么说长安的。”太后别过脸去。
“后宫有人见你天天和皇后一处,后宫形同虚设,背地里有人说她不好,说她怀着孕不庄重,带着身子还天天和你好,说她…缺被幸。”帝筱月轻轻一咳,“母亲往后别让我说这些。太难为情了。”
帝千傲闻言把眉心蹙了,“谁说的她?”
帝筱月道:“给她送如意的那个玉怜。面上祝她岁岁年年都如意,背地里就说她缺被幸。这都是你害的。母后这次叫伶官去塞人分散目光,也真不是恶意,再有老一辈都认为你需要,历朝皇帝都是三宫六院的。当然,后宫起,是母后所为,母后是根源。但你对皇后的专宠,激化了矛盾。给她招致流言。她挺介意旁人目光的。一句‘缺’,她很难受。”
帝千傲睇了眼海胤,“玉怜。”
海胤忙说:“记下了。奴才去安排。”
太后叹道:“母后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势下,让她少受非议罢了!再有孕期,你...的确也不能与她亲近。总之,这次哀家并没有恶意。”
“够了!操心别的吧。”帝千傲对母亲提起自己房中事简直听不下去,这种夫妻之间的私事,实在不该由母亲终日盯着,稍微亲密些,如犯大错似的,受够了,一直偷着和长安好,往后不想偷着好了,“洛长安方才席间抚了几次小腹了,许是身子已经不适。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你如果再变着花样以‘关爱之名’给我整掉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逆子!”
太后听出他口中讽刺之意,当即也怒了,“傲儿,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自己什么样子你知道!风儿当时就是险些被你洞房里弄没的,你被昔日护国公气糊涂了,你出征后长安养胎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永乐儿那次又是哀家不知她有孕以为她专宠祸乱后宫,处罚了她跪蒲团,才导致她流产。这个,说什么得保住!不是只有你才想弥补她!哀家再是不满长安,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孙儿!哀家看明白了,不是长安是祸水,是你宠人无度!”
帝千傲纠正道:“蒲团?不必美化。是针板。”
太后牵了牵嘴角,竟无法反驳,“都是旧事了。母后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几乎油尽灯枯。傲儿还要如何?哀家只是想一切恢复正轨,婆媳和睦,母子心齐啊!”
帝千傲立起身来,醉言道:“告诉你颜凤,我看你呕血数月,到底于心不忍来看看你,和你家宴。今天晚膳,虚伪至极,家全无家的感觉。朕一肚子火。你若想弥补,拿出态度,安静点。你若是再欺负我媳妇儿一根指头,我亲手宰了你!”
“大逆不道!喝点酒就疯了你!弑母也做得?”颜凤怒火攻心,抬起手来便在帝千傲脸上狠狠落下一记,发出一声脆响。
帝千傲眉心揪起,母亲的巴掌,受了,朕活该。
我的妻子。我的母亲。里外不是人的我。
海胤极为心疼,忙劝太后道:“哟,不能打,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不能打啊!帝君醉了,何必与他计较呢。”
帝千傲用指腹将嘴角血迹擦去,“永乐儿的命开始,朕就不欠你了。这一巴掌谢了。母子关系,由此断绝!”
太后身子孱弱,听见断绝母子关系,便觉心中大痛,喉中一腥,拿帕子捂在嘴上呕出一口血来,“傲儿!纵然母后重扶后宫背了你意思,但事已至此,长安和哀家都可以放下仇恨以和为贵,为何你不可以!你知道明宠她是害她!还有你朝里那些官儿,都不用顾忌啦?!”
“后宫不得干政!朕不需要你教朕如何牵制百官!总归不靠钻十岁女孩儿的裙底!”帝千傲微微笑着道:“从今天开始,我帝千傲宠洛长安就要明宠!看着吧!”
太后气得简直背过气去,“你!好!”
“长安需要安静地养胎。”帝千傲冷冷笑道:“带着你‘以和为贵’的理念,三天之内从皇宫搬出去,从长安眼前彻底消失!若是没搬,不要怪朕无情!”
“最初的江山是你娘辅佐你爹打下来的!没搬,你又能怎样!”太后几乎绝望,“怎么个无情?”
“将你家什、被褥、衣物、还有你,丢出宫门去!教百姓围观,教史官全部如实记录在史册,在天下人面前,将生母轰出家门。你是嗜杀儿媳祸乱后宫的太后,朕是不孝子孙昏庸的皇帝!”帝千傲厉声说着,“咱娘俩,遗臭万年!”
太后吓得手脚发颤,又心惊胆战,生怕傲儿言出必行,但傲儿绝对又是言出必行之人,只要逼急了,他说到做到,她不由打个寒噤,“逆子!逆子啊!”
帝筱月揉着母亲的后背,也不好劝,毕竟母亲做得太过头了,她反而觉得兄弟没做错,虽然绝是真的绝,帝千傲其人,还是与他交好为是。与他交恶,得不偿失,绝无好处。
“话说完了。酒也醒了。但君无戏言,醉言难收。方才失态了,母亲。话里真假,自己品吧。”帝千傲忽然温温笑了,“请受儿子三拜。拜完了以后,我是朕,你是哀家。再无瓜葛。”
说着就屈膝跪了下来,要跪拜。三人合居,将朕逼到了极点!奇耻大辱!
太后教帝筱月和吉祥搀着,“扶哀家去窗边,让他拜满桌的残羹冷炙吧。哀家不受他三拜。哀家是他娘!他从哀家肚子里出来的。血浓于水,别想!”
老太太说着就颤巍巍走到了窗边抹眼泪,枯瘦的身子看起来好生可怜,满心里孤苦无依,老来被儿子扫地出门,好凄凉啊。
帝千傲将膝盖挪了位置,对着太后的方向又跪正了要拜。
太后红着眼睛说道:“筱月,拉了屏风隔断,哀家不接受他的三拜!让他跪屏风吧!他是哀家唯一的儿子。”
帝千傲对着屏风进行了三拜,而后立起身来,红着眼睛道:“在我这,两清了。您看着办吧。太后娘娘。”
说着便折身欲出厅。
太后听着那生冷无情的“太后娘娘”四字,不由心中剜绞,听见儿子渐远的脚步声,她紧步绕过了屏风,追到了屋子中间,嘶声哭着道:“傲儿。等一下啊,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