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景成帝身穿家常团龙袍,整个人清澹出尘,隽秀雅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熟男人果决的魅力。
三皇子立刻跳起来叫:“父皇。”
人都蹦到跟前了,又乖乖行礼。
姚黄则跟在三皇子身后朝他一屈膝。
景成帝抬手叫姚黄和三皇子起,自己则坐到榻上,问他二人:“你们俩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朕离得老远就听见你们俩在叽叽喳喳,以至于朕都怀疑这廊下几时多了两只麻雀?”
三皇子嘿嘿的笑,道:“姚姐姐在教我写字呢。”
姚黄心里咯噔一声,手指下意识的蜷起,很想不顾仪态的冲到书桌边,把自己写得那两个惨不忍睹的字毁尸灭迹。
但来不及了,三皇子的嘴和腿一样快,他把两张纸同时呈到景成帝跟前,一副“快来夸奖我”的模样,向景成帝炫耀道:“父皇给品评品评。”
姚黄恨不能以袖蒙面。
三皇子都没正儿八经的开蒙,字写成什么样都情有可原,可她好歹也是个大人了,写的字和他的不相上下,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果然,景成帝笑了下,玩味的道:“唔,她教你?倒也还成。”
是说她和三皇子半斤八两吧?
姚黄赧然的道:“三殿下开玩笑的,臣女何德何能,岂敢腆颜说个‘教’字?”她眼巴巴的盯着景成帝手里的那张纸,满含恳求希望他能还给她:“臣女献丑,让陛下和殿下见笑。”
景成帝只当没看见,揽了三皇子在身侧,指出他写的字有什么问题:“架构太松散,且笔力不足……你得多临贴,私下里还要多揣摩,都说字如其人,你要是不好好练,不知要招多少人笑话。”
姚黄听着脸上发烫,好在景成帝没直接评价她的字,她就厚着脸皮只当自己没听懂。
三皇子连连点头,一副虔心向学的模样。
姚黄暗暗松了口气,就想走了。
她被宣召至此,是三皇子打着“给她补一份礼”的名义,礼也补上了,她待在这儿实在没什么必要,人家爷俩要演绎父子情深,她杵在这儿实在有点儿多余。
不想她还没机会开口呢,景成帝已经三言两语打发了三皇子:“去吧,回去好生练字,别让朕逮着你又心不在焉,猫钓鱼似的糊弄事。”
三皇子不敢再嘻笑,行礼告退。
姚黄不安的蜷了下手指。
三皇子在时,殿内的气氛是闹腾的,活分的,他一走,虽说这殿里不是就她和景成帝君臣二人,还有数个站班的宫女、太监,可姚黄还是能听清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有点儿不自在。
景成帝往后微微一靠,抬了抬眼皮子望过来,眼神和神态都十分地慵懒、无害。
姚黄面皮僵了僵,没敢抬头,只透过长睫,视线落在景成帝的身上。
景长长的手指轻轻翻看着手里三皇子那本《千字文》,很有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这让姚黄在这满是权势和威严的雕梁画栋里,体会出了一点儿松散、宽和以及平易近人的况味来。
耳畔一声轻笑,带着熟稔和善意的嘲弄。
姚黄不由得面红耳热。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姚黄就是有一种窘态被他全部看透和看尽的难堪。
景成帝开口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和朕倒生疏起来了?”
姚黄轻咳了一声,道:“陛下跟前,臣女不敢放肆。”
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药王庙,那里避世隐居,与世隔绝,很有一种隐密的安全感,仿佛随便她如何放诞,都不会遭人诟病。
这里可是朝中君臣议事重地,但凡她有一点儿失礼,都是对皇权的玷污。
景成帝不以为然的道:“坐吧。朕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起前些日子你说你爱吃粽子,所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几样,你尝尝和你吃过的味道是否一样?”
姚黄轻“啊”了一声,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臣女还欠着陛下的帐没还呢,怎么好意思先偏了陛下的好东西?”
“无妨,你先欠着,朕不怕你赖帐。”
经由景成帝这么一说,姚黄不由得有些怔忡。
上次药王庙的偶然邂逅,不知不觉间,她竟和景成帝说了那么多?
他的确问过她是否喜欢吃粽子。
她觉得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也没想着有所隐瞒,况且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在他跟前拘束的模样,她也就有什么说什么。
不成想他倒记在心里,还特特的请她品尝。
骆安接了小太监递过来的食盒,轻轻搁到姚黄身旁的小几上,打开来,拿出包得十分小巧精致的粽子。
一共有八个,各个都只有小儿的拳头大,盒盖才打开,还冒着腾腾热汽,茵蕴中姚黄已经闻到了粽子的清香。
有小太监摆上盘盏,骆安净了手,亲自来剥粽子。
姚黄不安的道:“怎么敢劳动骆总管?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可是服侍景成帝的,谁敢让他服侍?
骆安笑眯眯的道:“这粽子粘手,别弄脏了姑娘的手和衣裳。横竖奴婢已经沾手了,还是奴婢来吧。”
景成帝开口道:“黄牡丹,别矫情,让你坐着你就坐着,要不然,朕亲自服侍你?”
“别。”姚黄吓得心口一激灵,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
骆安剥了四个粽子,指给姚黄道:“这个是豆沙馅的,这个是水果馅的,这个是包的芸豆和栗仁,这个就是最寻常的大枣。”
姚黄一口一个,一连吃了三个粽子。
她也不怕烫,吃得十分幸福,连眉眼都放松了,一脸的沉醉,还赞不绝口的道:“好吃,糯米清香甜糯,馅料得宜,最重要不是太甜,正合我的口味。”
看她吃就是一种享受。熊猫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小姑娘不造作,吃相却又不粗俗,她吃东西除了裹腹之外,就是对食物的纯然热爱。
骆安不由自主的跟着笑眯了眼,道:“姑娘喜欢吃,御膳房就没白忙乎,奴婢这就让人去打赏。”
说时抬头看了一眼景成帝。
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躬身退出殿外。
姚黄还要再吃,景成帝拦住她道:“糯米这东西不好克化,你尝尝鲜就得了,若是喜欢,御膳房还有,朕让人给你带些回去。”
姚黄情知他是好意,尽管嘴上嗫喏着说“这粽子小小的一只,八个全下肚也不过是将将饱,这才吃了三个,哪儿到哪儿啊”,但仍旧不敢造次,乖乖的听凭宫女端了铜盆上来,老老实实地洗手、漱口。
等到姚黄重新坐到景成帝下首的时候,见到手边花几的花瓶里错落有致的插着几株牡丹。花瓣细腻柔嫩,颜色纯正,十分地惊艳。
景成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问:“这花怎么样?”
姚黄看看花,又看看他,道:“不愧是花王。”
能摆到御案前的插花,自然是最好的,要是把她采的那束野花放到这儿才不合时宜吧?
景成帝纳闷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太有气势了,光从个头上就能碾压百花。牡丹花的朵儿是真的挺大的啊,自有王者风范,不需要言说,就已经将百花衬得零丁渺小了。”
景成帝颇为无语的瞥了姚黄一眼,随即哈哈大笑,道:“你的观点一向都这么清新脱俗,而且还能噎得人无一字可以反驳,也真够本事的。”
姚黄:“我也是实话实说。”她重新打量那花,道:“这就是魏紫?这是赵粉?这个是……姚黄?”
自己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尽管指的是牡丹花,可是就这么大喇喇的呈放到景成帝眼巴前,怎么这么别扭呢。
景成帝瞥了姚黄一眼,又看向那花,道:“不是,这是金玉交章,花初开为浅黄色,盛开时为乳白色。姚黄么,花初开为鹅黄色,盛开时为金黄色,和金玉交章不大一样。”
“哦哦。”姚黄频频点头,她实是不知一株花因品种不同,还有这许多讲究。
景成帝突然问她:“你喜欢哪株?”
姚黄颇有些为难,来回看了好几圈,才道:“都……很喜欢。”
景成帝嗤笑道:“敷衍。”
姚黄还如临大敌,以为景成帝又要处处给她埋坑,不成想他全没这个意思,不过是看她吃了粽子,便因有事而匆匆离开。
他叫她来,单纯就是请她尝尝御膳房做的粽子好不好吃。
姚黄一时倒有些惆怅。
走的时候,骆安将两个食盒递给姚黄看,道:“这是姑娘喜欢吃的四种馅料的粽子,奴婢已经叫人写好了签条,回去上蒸屉一蒸即可。但这种东西不好克化,姑娘还是少吃。我让人给姑娘送到宫门外头,交给姚家人。”
安排得真是再周到细致不过了。
出了太清门,骆安也该回去了,姚黄正要向他道别,不想骆安轻咳一声,道:“姚姑娘,咱家有一事请教。”
“骆总管您太客气了,有话只管说。”
骆安笑眯眯的道:“陛下从药王庙带了一束野花回来,十分心喜,时常摆在案边赏玩。可这……野花寿数有限,已经日渐枯萎……”
啊……这个。花在枝头,芳华就有限,强行折了,失了根本,自然活不长久,几天已经是极限,这会儿只怕已经露了凋零之相。
可生死荣枯是自然现象,她再有本事也没办法起死回生。
骆安陪笑道:“咱家是想请教姑娘,这束花……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