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且娇且妖》
晚来风徐/文
姚黄仍陷在地狱般的恶梦里。
梦里肮脏不堪,身边的人如鬼如魔,她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的陷落。
那些凌虐、疼痛、屈辱仿佛有如实质,一道道鞭打在她的身上。
这滋味,当真是比死还难受。
但最让她难受的是,她承受了这世间最肮脏的侮辱,却仍然不得不面对最残酷的血腥。
她看见母亲姚夫人再无从前的明艳、高雅,一袭囚服,头发散乱,僵硬的吊在梁上。
鞋掉了一只,袜子也污浊不堪,她像破沙袋,在姚黄眼前晃来荡去。
她看见披发烂囚的姚阔被推上高台,刀斧手赤着上身,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大刀。正午阳光正烈,他喷了一口酒在那刀上,而后高高举起,刀身反射出来的光如针一样的刺人的眼。
再然后便是刀刃斫进脖颈的闷声。
血溅如潮,径直朝姚黄面门袭来,她被铁锈味薰得窒息,拼命伸了手想去接,也不知道接了要做什么。
怀里是空,手里亦然,她身不由己的被人拖走。
她穿的是大红撒金绣白牡丹的裙子,随着她的拖动,那裙子便似从血水里拎出来的一样,在她身后迤逦出一道腥红的血路来。
不……
不要。
阿爹阿娘不在了,她也不活了。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当真不过是一场幻梦,天堂地狱也不过一线之隔。她不是顶天立地、战无不胜的英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朝陷落,便是个任人欺凌的下场。
偏她从前又格外的愚蠢,心盲眼也瞎,风光时没结下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狼狈时遇人不淑,又病急乱投医,凡是曾经被她欺负过的,还是从未有过渊源的,倒都过来踩她一脚。
人间凉薄,实在不值得她贪恋。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将姚黄扶起,将她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一个悦耳低沉的男声道:“牡丹不怕,阿爹在这里。你会好起来的,凡事都有阿爹。”
有什么东西湿润而沉重的落到姚黄的眼皮上。
下雨了吗?
没有血腥味,还好。
姚黄痴痴的想,这是场梦吧?像盗梦空间一样,一环套一环,也许等她醒了就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她还是那个生在盛世,过着平凡却可贵生活的芸芸众生、凡夫俗子。
每天为了永远不够花的工资忍着主管的白眼,每个月都为了月光而发愁,时时为了追剧和小说熬夜,哪怕掉到头秃也总以为自己还年轻,生命禁得起挥霍。
她不敢睁眼。梦里太过疼痛和伤心,她仿佛就是那个可怜软弱的少女,被这世道凌迟撕碎过几个来回,亲自体验了一回什么是地狱。
她怕睁开眼恶梦还在继续,所以宁愿当个缩头乌龟,能多自欺欺人一会儿就多拖延一会儿。
“牡丹,你醒醒,阿爹回来了,别怕,有谁欺负你,阿爹都替你讨回来。”
姚黄的泪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有个惊喜的声音道:“将军,牡丹有反应了,她知道是你回来了,将军……”
一双粗糙的带着茧子的大手轻轻揩去姚黄眼角的泪,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在姚黄耳边:“牡丹,别哭,阿爹知道你委屈,只管和阿爹说。都是阿爹不好,没能陪着你,现在阿爹回家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说到最后,男人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细沙在耳边流淌,也有重鼓擂响之效,姚黄一颗心跳得有如响雷交错,她终是睁开眼皮。
无数光芒争先恐后的涌进眼眶,她耐受不住的闭眼,电光火石间已经看清抱着自己男人的相貌。
那人浓眉大眼,一脸凛然正气,虽一袭常服,在肌肉虬结的筋骨之外却自有金戈铁甲之势。
她适应了一会儿,疑惑的哑声问道:“阿爹?”
姚阔呆怔了一时,随即重重的应了一声:“哎,是阿爹。牡丹,爹的乖乖,你可算醒了。”
他用力的把姚黄拢进自己怀里,却又怕伤着她,很快小心翼翼的松了松。像是对待刚出生的婴儿,力道轻了不是重了不是,竟百般无措起来。
姚黄虽然醒了,但仍旧没什么精神和气力,甚至那双一向充满活力的眼眸也仿佛安静、温驯了许多。
姚阔和许氏望着消瘦苍白的女儿心疼不已,只要她肯睁眼,哪管她性子是照旧的飞扬跋扈还是温婉安静?
许氏欢喜的直掉泪,一屋子的嬷嬷和丫鬟都跟着又哭又笑。
她一手搁在丈夫的肩上,一手轻抚女儿的发顶,含泪笑道:“你真真是冤家,这些日子吓煞阿娘了,怎么你爹一回来,你就醒了?”
许嬷嬷也欣慰的抹了抹眼泪,安慰许氏道:“大人身上带着戾气,能冲一切阴祟鬼魅,姑娘这回醒了就是真的好了。夫人放宽心吧,奴婢去给姑娘端鸡汤来。”
许氏和姚阔都没把许嬷嬷的话放在心里。
不用她说,也本来就是。
姚阔自打十三岁上战场,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刀上不知多少鲜血和鬼魂,杀气重是必然的事。
不管姚黄身边是否真有阴祟鬼魅,只要能救她醒,旁的都不值一提。
姚阔既紧张又惶惶的道:“牡丹,你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跟爹说。”
姚黄打量着气宇轩昂的男人和明丽端庄的女人,实在没办法把日后凄惨的模样和他们这对夫妻联系到一起。
光只是想想有这种可能,她就觉得疼痛难当。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她想她大抵是穿了。
由梦里不堪的记忆来看,这是她看过的一本名为《极宠太子妃》的小说。本尊姚黄是书里的恶毒女配,因不识时务的和女主同时喜欢太子,最后家破人亡。
小说里的人物都是扁平的,做为读者,只要看男主如何宠女主,二人多么甜蜜就好了,至于配角以及配角的爹娘、家族,死就死了,并没太深的感受。
可一旦自己成了书里的恶毒女配,姚黄才意识到:女配也是有生存权的。
她承认本尊在书里不讨喜,但要说有多错,也不过错在不该喜欢不值得她喜欢的太子殿下,错在她爱而不会爱,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而已。
要说有多毒,也不过是深闺娇养,性子骄蛮,碍了女主的眼而已。
可说到底,身为女主的太子妃要铲除情敌不过是其一,姚阔手握重权,功高震主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姚黄仿佛被抽了筋一样疲惫,她轻轻脱开姚阔的怀抱和姚夫人温柔的手掌,有些歉然的道:“阿爹,阿娘,我没事,就是好累。”
姚阔立时道:“那好,你先歇着。”
许氏轻声劝姚阔:“夫君,你也刚赶回来,还是先梳洗一番,好歹吃点儿东西。待会还得去宫里向陛下请罪……牡丹醒了就好了大半,这里有我照顾呢。”
姚黄一下子惊怔住,着急的道:“爹,你私下进京?”
外臣不经传召不得私下进京,尤其姚阔这种在外带兵的将军,若私自进京,形同谋反。
赐死都是轻的,重则诛九族。她这“爹”真的是胆大包天啊。ぷ99.
姚阔朗声笑道:“不妨事,为了我们家牡丹,爹私下进京怎么了?值。”
姚黄不是本尊,没那么不懂事,听了姚阔这毫不在意的话,她心里一忽悠,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在书里他会死了。
功高震主,历来武将不得善终,君王疑心重是必然的,可姚阔仰仗军功,难免居功自傲,孰不知这就是催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实在是太狂了。
陛下尚在,他能压得住姚阔,可太子尚幼,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绝计要甩开姚阔,用他自己的人。
所以姚阔之死,不能说冤,只能说,他时运不济。
姚黄心头猛跳。
做为女配,书里写到她的部分寥寥无几,至于女配的爹,更是提的甚少。姚黄不记得姚阔有没有星夜回京,就为了见闺女一面。
但他真的不该回来。
姚阔只想着他对陛下忠心耿耿,问心无愧就行了,两人又有少年时的交情,他又在朝中不可撼动,就算偶有小错,陛下也不会过多计较。
可他疏忽了一个皇帝对臣子的疑心会有什么样的恶果。
姚黄真想把姚阔一巴掌推到边关驻城去。
可一想到他是为了她,姚黄又抱怨不起来。
姚阔不满的瞪一眼许氏,反过来宽慰姚黄:“别担心,牡丹,阿爹自有办法,你只要快快好起来,也不枉阿爹连夜奔波,疾驰了千里。”
许氏也没想到姚黄心思这么细腻,忙往回找补:“是啊,牡丹,鸡汤得了,你赶紧喝了好好歇着,家里的事有阿爹和阿娘呢。”
姚黄勉强笑了笑,不愿意表现的太过焦虑。
焦虑也没用,不该回也回来了。
就算姚阔不带一兵一卒,可他进京这事,纸包不住火。
与其瞒天过海,反给人留把柄,还不如像姚夫人说的,让他自己进宫向陛下请罪。
皇权至上,不管怎么着,他的态度要有。
姚黄安静下来。
当务之急,她必须得尽快好起来,否则爹娘都不能安心。
只有她这里稳定下来,爹娘才能抽空去应付外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