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立马就得到了消息回馈。
很高兴。
因为他对苏京是比较了解也比较关注的!
首先跟普通的那些明末官僚相比,苏京的操守人望都不错,为官清廉,也确确实实的办了不少实事,这就是能力不弱。
被陈永福的儿子绑着献给了李自成,这属于变生肘腋,不可抗拒。
李自成看他官声不错,并没为难苏京,但苏京路径经夷齐墓时,依旧选择了以头撞墓碑,意图尽忠殉节。可结果他头破折一齿,血流满面,人却没死。气的李自成当场拔剑要把他砍了。
苏京他人是被关进囚笼里,一路做着囚车上京城的。
之后么,老李进了紫禁城,做了皇帝位,李闯军上上下下尽志得意满,就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对苏京的看管看守,让苏京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逃回南方后苏京被崇祯安排在淮扬当参政,手中的权柄可是不小的,看看值钱的何腾蛟就能知晓一二了。
但苏京对秦朗的一系列举动实际上都没进行阻挠,是,他是把消息送去了淮安送去了金陵,从这一点看苏京是向着崇祯的。
可另一方面他也没有亲自跳出来给秦朗打擂台啊。
这就已经够了不是么?
在邳州海州,苏京上上下下应该看的都很透彻,但他既没有向金陵上折子,也没有站在儒家士林的角度批判秦朗的官政制度,活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但苏京如此的表现已经让秦德把他视为可拉拢对象了。
或许就是第二个刘源呢,至少也当是第二个陈艾山啊。
“他为什么反对?是觉得我以后还有用得着秀才举人的地方,还是以为秀才举人会给我军的宏图大业制造障碍?”
“应该是后者吧。毕竟北地各省的院试、乡试皆已办过,更别说春闱(进士)了。各地新鲜出炉的秀才、举人、进士多达近万人。这些人单个看不值一提,可要是凝做一团了,那就不是一般强大了。更可以勾连地方,大大加强鞑清于地方的统治力……”
刘源话里的事儿都还没有发生,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不是一般的确凿。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所以很了解读书人这个群体。
天下人读书考科举,从本质来说就是为做官。
秦朗现在一下子断了那些人的前程,鞑清一朝新鲜出炉的秀才、举人和进士,非跟秦朗‘不死不休’不可。
“此事于齐鲁一地也就罢了,济宁之战后,清军败势已显。且消息传出后,即便士林士绅们大肆不满,短短时间里他们也没办法为清军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倒是可能会有一部分人跟着清军跑路,往北直隶去。
“可是国公,这样一来下次大军再向外攻略时候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刘源很认可苏京的考虑,眼下齐鲁事儿是平息了,但今后北直隶、中原、河东、关中等地的事儿呢?
等到大军再向着这几省进攻的时候,那可就能体会到艰难了。
千万别小瞧了士林缙绅的影响,他们如果全方位的支持鞑清,那鞑子不管是钱粮还是政治稳定都能有极大的改善。
一个最直接最现实的表现,一旦鞑清得到了士林缙绅的全面支持,他们立马就能从河东、西北和北直隶抽调大量的人马压来。
哪怕这些人马多是绿旗兵,但绿旗兵也很能打的知道不——对比明军。
这些绿旗兵不管是投到了齐鲁战场,淮西战场,还是投到了赣西战场,都能取得巨大效益。
要知道,秦朗的战略计划是吞吃了齐鲁之后,就立马的转征战为民需,要好好的整治整治齐鲁各州府,叫老百姓安安稳稳的喘几口气,休养生息。
如果清军手中猛地有了大量的生力军来,他们即便不立马向着齐鲁发迹,而是去淮西去赣西,那明军又能否抵挡的住呢?如果抵挡不住了,是不是就还要秦朗来收底呢?
那样刚刚大战之后的部队就要动起来了。
然后再说今后,今后秦朗对北直隶对中原发起攻势时,那些地带地势平坦,本就是骑兵的用武之地。各州府县城又在主官的带领下,会召集大量的民壮丁勇守城,大军兵锋面前固然不堪一击。但是大军兵锋顾及不到的地方呢?
军兵出击,不可能全面横扫每一城每一地,都只是盯着对方主力去打。
那些照顾不到的地方,州府县的民团练勇纵然不堪战,但若只是配合着清军的优势骑兵出击,恐怕也能给秦朗军造成不小的麻烦。
换算到眼下的齐鲁之战,如果鞑清的各州县地方官有了当地缙绅的大力支持,恐怕每一城每一地都能多出几千人的丁壮民勇来,再配合着清军的优势骑兵,到时候光是兖州的西南部分,也就是榆林军和徐州金声桓部攻占攻取的州县,恐怕曹州等地非但能力敌两路兵马,还能分出人来去骚扰鲁桥镇去骚扰运河。
看着似于大局无补,然而积小成多,麻烦也很不小。
今后还真有可能不会再出现齐鲁西部战场,如眼下这般清军主力一败,各州府县大小数十城池就都兵不血刃的不占而下的情况了。
最后刘源再隐隐约约的表示,苏京非但想到了其他数省,他还想到了江南想到了金陵……
生而为人,那就少不了被人情世故所束缚。只不过齐鲁这边的不少关系网因为鞑清的事儿而被苏京嫌弃,即便不能彻底斩断所有的联系,可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苏京并不会为之说话。
但是其他很多关系却不同啊。
在国子监求过学的苏京与现今金陵不少官吏有着亲密的交往,他做过县令,被吏部评为中州循良第一,深得侯恂赏识。所以与东林党也有着一定的往来。
当过兵部车驾司的主事,当过武选司的员外郎,钦命监督京营事务,京中同僚一大堆;还在赣西做过监察御史,与御史台的不少人也有联系。
那些个故旧关系,当年选择在燕京投靠李自成的,苏京自然可以‘另眼相看’,但选择南下投奔金陵投奔崇祯帝的也不少啊。
如果等到将来发生某些不忍言之事的时候,秦朗也下手那么狠辣,苏京可是清楚秦朗与江南某些利益集团的矛盾冲突的人,他能眼睁睁的看着故旧同僚流血吗?
“这什么意思?”除了长平,秦朗可从来没有对外流露过天竺的事儿,所以这就是在争天下,大世之争啊,还着手下留情不成?
“下官的意思就是,苏京对金陵尚心怀愧疚。”
刘源觉得苏京比他有节操多了。他当初选择秦朗的时候可没这么犹豫不决,那是相当果断的。
而苏京呢?
明明他内心里倾向秦朗,都已经接受认同了秦朗这边的军政理念了。但他又对背叛金陵怀着深深的愧疚内疚心理,老觉得自己如此背叛感情上太亏欠了。
你不能从这点上就说他优柔寡断,刘源就认为这是苏京有节操有操守的一种表现。
如苏京这般的人,可比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值得信任多了。
“那就把孔家事告诉他,能接受便是我们自己人,不能接受就先好吃好喝的圈起来,等大事了解了再放他离开不迟。”
对比秀才举人进士的事儿,搞定孔家给读书人士林的震撼才是核爆级别的。
秦朗自己都觉得这事儿一出来保不准内部就会有人要辞职。
因为他这个体系中也还是有些读书人的。
而那么多读书人里,恐怕怎么着也要有几个节操满满的吧?
刘源退下去了。
秦朗集团的一切都是秦朗打造出来的,他就是标准的一言堂,万事都出自于他。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大战之后的济宁、滋阳,一切都在高速的发展中。
在战争结束之前秦朗对两地的政务就有了决断,而这个决断还这那不是他脑子一热,一个人拍板定下来的。
秦朗要彻底的把两地的土地收回‘国有’,虽然这个国有只是暂时的。但这种事情也依旧惊世骇俗,是绝对的开天辟地。
但是,不如此做,不快刀斩乱麻,依旧照着老一套的办法,那是会耽搁时间的。
现在时间才四月,劳动起来,抓紧干活,完全可以在寒冬来临之前补种出一季小麦的。
而这优化后的麦种,一亩地就能收获好几百斤,哪怕照料的粗糙一点,一亩地产三四百斤也是不在话下的。
整个济宁、滋阳战后才多少人呐?
那西边的曹州等州县都算上,整个兖州府四州二十三县满打满算还有二百万人吗?
没有。
别说二百万人,恐怕一百五十万人都够呛。
但再少也有一百三二十万人啊,而且这一百三二十万人里头都多是青壮年的男男女女,那每人一天怎么着也要一斤粮食啊。
每人每天一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三十斤,四个月正好一石。一年也就是三石。
那至少也是四百万石啊。
减去兖州府民间还存有的粮食,而若是不去抓紧时间,恢复耕种,那要填补进去的粮食也是百万级别的。
所以尽快让整个齐鲁都恢复耕种,抓紧时间补种小麦,这才是第一。
一些粗粮是只有补种小麦来不及的情况下,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而秦朗集团想要尽快的恢复齐鲁的生产,那就一定不能跟地主士绅扯起官司。
尤其是滋阳这等比较特殊的地方。
连绵不绝的战争让滋阳城内涌入了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多是中小地主阶级,他们手中也没太多的资产,战争来临后往南逃也不是法。就只能就近躲入滋阳。
而一些真正资产雄厚的大地主,则早就在崇祯十五年时候,就倾家南逃去了。
就是到现在,淮安扬州之地都还有不少滋阳(兖州)的士绅名流恋栈不还乡。
但他们现在却肯定已经派来家丁管事,甚至是族中子弟,其目的就是看好他们的产业。
秦朗要是按着老规矩跟这些人去扯唠,那怕是到五六月份儿了都还在扯唠。
战争环境下,新的利益阶层自然而然的就会去取代老的利益阶层,吞夺土地这不是老套路么。
只要用银子打点好衙门里的官员胥吏,鱼鳞册上的土地就能张冠李戴来,还有正儿八经的官方田契在手。
后者可不全是官员,不可能全都被清算的,而原来的主家现今又回来了,这中间的掰扯不知道有多扯皮呢。
所以,针对滋阳、济宁这些特殊的地方,快到斩乱麻,直接把土地拿到军管会的手中,不去管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只管先恢复生产。
这一决议非但秦朗认可,其他的高层全都认可。
因为他们在齐鲁走的并不是传统路线,这耽搁时间耽搁粮食收成了,掏腰包填补的可还是秦朗集团自己。
如是这一决定便早早达成了共识。
随着兖州境内的战事相继结束,这一决定就迅速的被施展开来,尤其是滋阳境内,大片荒芜的良田被组织起来的壮男壮女们开垦。
不管是谁家的田地。
任何人敢有阻拦,先打一顿为敬。
但如此一来就也少不了大批的地主阶层怨声载道起来。
作为本地新鲜出炉的新一任统治者,底下有怨声叫起,那自然是要给予解决的。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负责人的政府么。
陈艾山就忙碌了起来。
他利索的把手里的兵马教给了王英东,本人带着手下一班人几乎是无缝连接的进入了秦朗集团。
“东翁啊……”曹文彬走进陈艾山办公室的时候人都有一些摇晃。
“哈哈,不好受吧?”
陈艾山很清楚外头的反对声有多激烈,所以他根本就不跟那些人接触,把事儿都托给曹文彬。
“满脑子的嗡嗡声,现在都仿佛有一个个声音在耳边徘徊……”
曹文彬只是去通知那些人两天后在衙内里开个会,都这么的激烈,很难想象两天后的大会上又是这么一副场景。
当然,作为陈艾山的幕僚,曹文彬往日在滋阳在兖州也算是一号人物,关系网广泛。今天出去见人,固然见到了诸多义愤填膺者,却也少不了往日里的老关系一个个拉着他的手哭诉哀求,打悲情牌的。
那一声声哀求,可真的很沉很沉。
“可别心软。你现在一心软,坏的就是你自己的前途,你一旦没了前途,你看看那些求你的人又会怎么对你?到时候他们可不会跟你讲情谊。”
曹文彬无声的点头。他也是老油子了,什么事儿不明白?大事上可不糊涂。但明白归明白,可亲生体验又是亲生体验。
“学生现在是明白了齐国公当日所说的那番话了。”
“什么话?”
“一个利益集团推翻另一个利益集团的暴烈行动的那番话。”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读书写字挥毫泼墨,不能那样雅致,那样的从容不迫,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要不得。
造反就是一个利益集团推翻另一个利益集团的暴烈行动。
你要狠下心来,不要有心理负担。
因为不使用暴力,造反就无法进行下去。不消灭挡在前面路上的人,你自己就会反过来被敌人所消灭。
这个‘人’,不但包括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也包括一些肉眼看得见看不见的利益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