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中。
豪格看着外头细雨淋漓的阴沉世界,感觉格外的神清气爽。
真亏多铎拒绝了他,要不然他就一头扎进齐鲁的泥潭里了。
毕竟齐鲁有马化豹有柏永馥的两万降兵,还有沈志祥和李率泰、和托部,再加上王永鳌招揽的一些降兵和民勇,以及谭泰领过去的上万兵,那可是一股很重要的力量。
豪格很希望自己能坐镇齐鲁,但被多铎死死拦了下。
他心中本还十分气闷,尤其是益都捷报传出后,心中就更怏怏不乐了。
哪里想到形式竟这板块的急转直下……
豪格现在不知道心中有多庆幸,然后对谭泰这个两黄旗的叛徒有多么的幸灾乐祸。
就算这厮攻克益都有立大功,但胶东之战损兵折将,丢了柯永盛、夏成德等不说,还有续顺公沈志祥,多尔衮即便再庇护他也不能轻饶了。
要不然三顺王和吴三桂都会兔死狐悲的,汉八旗军也会感同身受的。
谭泰的厄运,那可不就是豪格最大的喜讯吗?
而且豪格也真的再栽不起跟头了。
他从去年津门之战顶缸开始,打仗的名头就被一点点的败坏掉,这要再在齐鲁栽了跟头,那就真的短时间内难有起色了。
“主子,十王传信,让主子去议事。”
外头门下侍卫跑进来禀报说,也并没有破坏掉豪格的好心情,甚至他现在还乐得去看一看多铎的那张苦脸。
多铎这边召集诸人也没能议出个三六九来。
没办法。
齐鲁的局面就这么摆着呢,他们能怎么办?
只论打仗的水平,谭泰并不比多铎豪格他们差劲。
现在秦朗军水陆齐发,胶东之战注定要以失败告终的。
而接下来明军也不可能反推益都,就清军的实力,进攻这把是不成了,但防御还绰绰有余。
至于北直隶沿海州县的防御,说真的,你除了多多布置兵马守备,再无第二个办法。
原时空,满清为了遏制海防恶化曾经搞过迁海令,可是迁海令最多也被鳌拜提到了齐鲁地界,现在被威胁的可是北直隶啊。
不管是京津还是永平抚宁,迁海令都是不可能的。
而且原时空里满清拿出迁海令的时候,其于中国之统治,大体上已经有了基础,所以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本钱来执行迁海令。
谁个不从,杀了就是。
可现在呢?
刚刚入关的鞑清绝对不敢行这种败坏人心的政策的,他们在关内的统治地位还太浅薄太浅薄,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而且还有一点,鞑清的迁海令是为防止内地商民与沿海抗清义军产生联系,是为了断绝沿海抗清义军,主要是郑成功部从大陆得到自己急需的粮食物资。
这与眼下秦朗军水师对鞑清的袭扰可完全不同。
秦朗才不用从北直隶等地获取粮食等生活物资呢,他们出现在北直隶沿海的唯一目的就是打击鞑清统治。
所以别说现在的鞑清还不能行迁海令,那就是真有人想出了迁海令,对秦朗军的影响也不大。
所以,多铎也好,燕京城内的多尔衮也好,鞑清的掌舵人很清楚,他们为了维持住北直隶的稳定局势,就必须自己给自己戴上一个沉重的枷锁。
从永平府一直到津门,然后再往南进入莱州大湾的北部,也就是利津、滨州、海丰等地,沿途上千里,那都要有人马营垒部署。
这些清兵连同他们的耗费,如果可以用到中原、淮西,你看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现在至少三万步骑军白白耗费在沿海地带了,多尔衮想想就心疼的睡不着觉。
更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保证东部沿海防线就一定牢固了。
多尔衮现在并不知道秦朗军水师的具体实力,但只要看看秦朗这次浮海北上,他就能知道秦朗完全有运送五千以上军兵沿海攻击的能力。
而一万出头的秦朗军就能让多铎大军无功而返,那五千人马怎么也能挡个两万军吧?
想要沿海地区防线稳固,不布置重兵,甚至不布置一些骑兵,能行吗?
关键时刻要是被插一刀,那可是能叫多尔衮痛彻心扉的。
不过多尔衮跟鞑清的王宫大臣们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最后只能躺平,用笨法子在沿海地区夯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而且后调转头来继续对李自成输出伤害。
大地回春之后,歇息了一个冬季,又补充了钱粮物资的清军重新焕发了生机,阿济格亲领大军从陕北发起攻势,如吴三桂、尚可喜、白广恩、唐通等都要在其麾下听令。
同时多尔衮又密令多铎,让其大军停留保定,暗中拣选精锐,等待时机直插河洛。
随着清军大军压到陕北,李自成已经集结精锐北上迎敌了。
多尔衮立马就看到了便宜可捡,他准备等老李主力在陕北与阿济格厮杀正烈的时候,让多铎立刻领精锐两三万人马,直插河洛,进逼潼关。
只要能一战拿下潼关,那长安就已经门户大开了。
到时候李自成除了舍车保帅,狼狈的自陕北南逃,他就真的再无第二条出路了。
再痛也必须壮士断腕,不然,等到清军切断了他南逃的去路,李自成军主力就等于被彻底困死在狭窄的陕北之地了。
李自成当然也清楚潼关的重要性,留爱将罗虎率军万人驻守,同时刘芳亮手下果毅将军马世尧亦领兵万人屯驻河洛。
而刘芳亮左营主力则也被老李抽去陕北跟阿济格开片去了。
李自成在潼关一线等于放了近两万来兵马,因为潼关险要,按道理说,这个兵力已经足够了。
所以多尔衮为多铎配上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两部,这两人和着尚可喜部,在满清火器力量大有发展的现在,那也依旧是清军中最精锐的乌真超哈兵。
还有多铎手中本就握着的火炮部队,这些火炮和大批的粮草,那都可以顺着河流,直接被送到黄河以北的怀庆府内。
保定有通往豫北三府的官道,同时也有通往运河的水道,随着运河往南走到临清,就可以转入卫河了。卫河流经馆陶与漳河汇合一处,进入大名府,然后一路进到怀庆。
而怀庆隔着黄河对岸,那就是河洛。
所以不管是陆上的大军行进还是后勤运输,只要把握好时机,多尔衮对自己的这次偷鸡都想当的有信心。
只要那潼关之战打好了,李自成必败无疑,而且还是一场短尾求生的大败。
那之后鞑清兵马就可以追在李自成的屁股后头一直打到荆北了,不把李自成赶过长江,去捅朱明的腰窝窝,多尔衮都不会善罢甘休。
甚至清军会不会趁机南渡,或者说是吓唬朱明一把,还是真的攻城掠地,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的分析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把他都会重创李自成,彻底扫平西北敌患。
那之后阿济格手下的清军主力就也能腾出手来,清廷再去打江淮还是湖广,就以从容布置了。
……
秦朗这边可不知道多尔衮的盘算,他现在只知道清军要走了。
李率泰、柯永盛和沈志祥,一万五千还多的清军,接连在秦朗手下玩球,这给潍县城下的清军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尤其是柯永盛和沈志祥人还都没了,再算上夏成德和和托,清军妥妥的损兵折将。
现在秦朗已经率军打高密北上,清兵上下如何还没有触动?
所以清军要退了。
秦朗当然不会去阻拦清兵后退,这一仗打到现在,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玄乎。
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吃掉了一万多清兵,想想都觉得有点儿戏。
只能说老天相助!
所以他也没有追到益都城下的打算。
就这么结束正好,他好腾出手来解决一下内部问题。
自从李率泰部覆亡之后,胶东,尤其是登州境内没有了清军的威胁后,那些个利益受损的士绅地主们就闹腾起来了。
读书人也被发动起来了。
甚至这消息都已经传到江南淮扬了,以至于秦朗的名声瞬间变得大臭起来。
哪怕他接连打下胜仗,直接扭转了胶东的战局,斩获极多,这也没有半点作用。
因为他已经出动了士绅地主集团的根本利益了。
土地这可是国人的命根子。
穷人想要,富人更想要。
因为这东西收益虽然不很爆炸,却十分的有保障,即便是碰到眼下小冰河气候,只要没有大的动乱,大部分北地的士绅地主也都能有所收获的。
可以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土地就是一个家族传承的根本,是一个家族真正的底蕴。
而朱明一朝,因为成祖之后的皇帝对文官士大夫集团的优待,因为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不断的发展壮大,在明中期时候,文官士大夫们终于取得了一个自家期盼了无数年的胜利——文官不纳税了。
在明朝初期,朱洪武时候对于士子官员的优待有着明确的规定——秀才举人进士能够有多少免税田亩,在劳役上又受多大优待,那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所以明朝的投寄之事止都止不住。因为有漏洞可以钻营啊。
比如说一个进士能有两千亩地的免税额度,他自身并无那么多的地,周边邻居亲眷就纷纷把自己的土地寄到进士的名下,这样他们就可以不交田税了,哪怕每年都需要分出一些给进士,他们也赚了大便宜了。
所以明朝只有穷秀才而没有穷举人,就是因为这个道理。秀才的特权还太低,而举人的特权就已经可以叫人躺着不动而富贵无忧了。
但如此之规定最后吃亏的是谁啊?必须是我大明。
尤其到了明中期之后,举人官员的免税田亩数字就被无限的放大,特别是当大官的。
以设计搬到严嵩父子的徐阶为例。
仗着徐阶的势,其家族‘占’地就多达二十四万亩,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所以有文官集团这一大蛀虫在不断的腐蚀啃噬着大明朝的根基,大明财政怎么不每况愈下?
而吏治腐败的同时,各地的地主也大肆的隐瞒土地,以至于大明皇粮账册上的土地日渐减少,历史上的崇祯帝活活被穷死,这真怪不了别人,都是他家老祖宗做的孽,纵容的了。
可现在秦朗在胶东自己占据的大半土地上玩起了清丈田亩,所有的隐田只要被搜出来,就一律没收。因为主家拿不出田契么。
并且接下来还宣布今后要严格按照要求收税。
虽然并没追着那些隐田的主家收之前的欠税,也没有限定他们的租息,但这显然已经触及了士绅地主集团的利益根本了。
因为天底下的士绅地主们,那就找不出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来。
大气候如此,谁家都有隐田都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的逃税避税。现在秦朗在胶东举起了刀子,哪怕没有真正的下狠手,就已经叫所有人感同身受了。
疼的哇哇大叫的他們,那自然就发起了疯狂的反击。
从私人德行到公家公事,全被泼了无数脏水。
那包藏祸心啊,背弃朝廷啊,目无纲法啊,妄自尊大啊,还有荒淫无度等等,是极短的时间里全被扣到了秦朗的头上。
说真的,攻势之犀利让长平都吓了一大跳。
她也是真正的感受到了文人一张嘴的厉害。
简直是眼睛一眨,人人喊打啊。
明明几天前秦朗的名声还挺不错的,胶东之战连传捷报,不知道多少人都把他当成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了。
可这才短短几天,他就已经变得十恶不赦了。
就连在武昌为非作歹,在湖广赣西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左良玉,曾经一路抢着跑来江淮的高杰,那名声都比现在的秦朗好上很多。
“公主何必跟那些人置气?”秦露满不在乎的说道,“您不看阮大铖编的那几处戏里东林党的嘴脸吗?那群人就这么恶心的。”
“公子早就说过,他们是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家国二字,家早就被他们看的重过国十倍百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