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场试探式的进攻。
清军来的快,走的更快。
山上的李顺军没一个死伤的,就连清兵自己也只留下了少量几具尸体,唯一还能证明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的证据,就是寨头上堆放的滚木、滚石少了那么几根几块。
“将军,鞑子的大炮拉上来了。”
都尉邹坤是罗虎的老部下,他现在一百个佩服白太海的先见之明,这个营垒扎的太是地方了。
有他们在这儿堵着,清军的辎重大炮就过不到华阴城下,而没有了大炮助阵,清军想要趁势拿下华阴就根本不可能。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给罗虎、马世尧两部争取一定的时间,更可以给长安,给闯王主力的后撤争取一定的时间。所以他们这两千人便是全死在山上了,也是千值万值!
“早晚要经历这一遭的,告诉弟兄们,都躲好了。”
山上有石头也有土地,白太海在营内专门挖有壕沟,就是为了躲避大炮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大炮由下往上打,它们还能有多少劲儿?
清军的炮声很快就轰鸣了起来,壕沟里,白太海用脚踢了踢堆放在壕沟防炮洞里的手榴弹和药粉桶药粉包,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轰就轰,谁还怕他们不曾?等会儿待鞑子们上来了,就正好炸死这些龟孙子。”
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居高临下有着绝对的地理优势的白太海才不怕清军强攻硬打呢!
只要不是也夜晚或是下雨天就行。
“轰……轰轰……”
“砰砰砰……”
清军用河洛投降的李顺军和明军做先头,在大炮的轰鸣声中,进攻部队的鸟枪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
队伍一点点向着山头靠近。
等距离拉近到百步左右时,跟在后头的蒙古八旗还是用弓箭向营寨吊射来,箭矢一波接着一波的落下,寨头的守兵大多都老实的窝在壕沟里,只有几个观察哨举着盾牌悄悄的观察者外头。
然后距离一点点拉近,火枪兵和放炮的炮兵最先钻出壕沟,他们周遭都有刀牌手举着盾牌紧紧的掩护着他们,尽量将自己一组人护的严严实实。少数一些依旧活动的哨兵也是个个举着宽大且轻便的竹牌、藤牌,掩护着全身。
毕竟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虽然清军的箭雨真的很稀疏。
这样的规模距离‘密集’二字还差的老远,才一二百张弓箭而已,要压制整个前寨寨头,其稀拉程度可见一般。
“盾牌都给我举稳了,那下面可不仅仅是你兄弟的脑袋,还有你自个的脑袋瓜子,都给我举稳当了。”白太海高声叫道。
历代以来的攻城战中,守军被敌军用弓箭全面压制的例子真是很少见,占据着城高优势的守军他们手中弓弩的射程通常是胜过敌军的。可是现在李顺军的问题是他们手中没有弓弩,只有火枪。
而又因为火枪质量的不一,说真的,这个时候火枪对守军的威胁比外头清军的枪炮弓箭更大。
在营寨加固上做足了准备的白太海,根本不担忧清军的一阵火炮轰击就能把寨墙给彻底摧垮,却很担心火枪兵手里的火枪会不会因为尾部露火,再或是炸膛等原因,而造成自我杀伤。
因为李自成军手中的器械都是从明军哪儿夺来的啊,而明军兵工制度的腐败有多么厉害,世人皆知。
清军弓手的射击在盾牌的掩护下也几乎没有杀伤,可同样,守军的火枪还击,也是没个准头,等到清军盾牌上来掩护后更是几乎见不到效果。
两方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僵持’。
清兵没有大规模涌来,停在五六十步这个距离上不动弹了。山上的小炮和滚木滚石等等就没有目标来全力开火了。
对方站位太过稀疏,说是进攻,更像是来引诱山头发起还击的。
“啪!”一支利箭落在石头上,溅起几点火星的同时反弹到了寨头地面上,锋锐的箭簇在阳光下闪出一线亮芒。
……
“冲啊……”
“杀啊……”
“弟兄们,上啊……”
夜色里,伴随着清军的炮声,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这都第五次了。”白太海低语喃道,看了眼身前,那里本来堆得满满的滚木滚石现在都已经不见了,仅剩下的就是几箱手榴弹和药粉桶药粉包。“狗日的鞑子,真他娘的奸。”
“去,叫后头的赶紧把东西运上来!”
这次进攻已经是今夜清军的第五次进攻了,白天潦草的试探了一下,清军就不再动弹了。而是选择在夜里发力。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白天时候,滚木滚石的杀伤力太大了。
而到了夜里,对面人是是鬼都分不清,你还怎么保证有效杀伤?
别看现在才刚过子时,清军已经完成了了前四次‘强’攻。这四次进攻寨头守兵伤亡的极少,还不足五十人,其中阵亡的就更少,刚好十个,全都死在箭下。可是前寨堆积在一线的滚木滚石和一些的火油却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在前寨,你根本看不出这里已经被冲击了四次,而再看寨子外面的清军,也不像激战了两个多时辰的样子,这段时间里双方都保留了余力。
唯一能证明这两个多时辰没有被双方给浪费的物证,就是山脚下的那一堆堆尚未燃尽的灰烬,直接把山脚下的官道都给截断了。
透过燃烧未尽的火光,肉眼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些被滚木、滚石砸死碾死的尸体,当然还有一些被引燃后抛落却没能滚下山的滚木。仔细再看看,你还能发现在火光中一些个焦黑的尸体,这些都是清军在前四次进攻中遗留下的。
前寨损伤不足五十人,清军的死伤则就至少十倍于守军了。
毕竟要做足势头,引诱上头滚木滚石落下来,清军还是要花些本钱的。
四次进攻中第四次清军损失的最多,因为有了之前三次经历,清军需要花费更大的本钱才能引诱来滚木滚石不是?
而现在的第五次进攻,似乎也声势很大,听动静也不像在玩虚的。
不过白太海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被清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他要是还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就是个棒槌。
不过这你也怨不得他不是?
白太海之前顺顺利利的坐上京营参将的位置,你真以为他是凭本事坐上的啊?
而大同之战时,他们有大同坚城做依靠,可比现在的营垒牢靠多了。完全可以等清军到了城下了后再来判断真假。
现在第一次独当一面的白太海,真心有点过于稚嫩。
冲杀声越来越响,白太海已经感受到箭支密度在逐渐减少,现在他几乎听不到“嗖嗖”的箭矢破空响声了。这说明,清军的攻城部队近了。
“起来,都给我起来,鞑子近了,鞑子近了。”拎着一杆长枪,白太海高声叫道。
探头往下看,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可是能见到半山腰处密密麻麻的火把,似乎还能见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而前方当头的些许清兵已经抬着云梯冲到了近前。
“开火,开火。都给我打——”白太海大声吆喝着,不时的上前踢踹几个动作缓慢的火枪兵,然后又把目标转向投弹兵,“快点准备,快点准备!”
最后又是炮兵,“朝人影多的地方打,自己估摸着打,放,放,快给我放——”
这一刻心跳如雷的白太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浪费弹药,是什么也顾不得太多了。
清军的速度几乎没受到影响,先头部队抬着两丈多高的云梯快步搭上了寨墙。
山上守军的寨墙高度也就一丈七八。
“嗒,嗒,嗒……”
墙头之间,斜着放置的长梯一个个梯头顶在墙壁上,比寨墙高度低上半尺左右,不少长梯外表的树皮还没刨干净。手榴弹就被扔了下来了。
“轰轰轰……”
一连串的火焰几乎吞噬了整个前队。
在火器被应用上战场之后,杀人这事儿真的变得是越发简单了。
火枪小炮同时也全力开火,肉眼可见的,大批清军死兵惨叫着倒在了营寨前。
多铎在山下看着,无动于衷。
这种进攻战必然是极血腥的,折损士卒都是必然。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绿旗和降兵顶在最前面。
所以眼前的这个山头营垒,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却真的很棘手。
虽然多铎内心深处根本不把眼前的营头当回事,他相信自己只要发力,肯定能把对面营垒给拿下的。
为此多付出一些绿旗和乡兵们的伤亡,也不足为道。
所以这第五次强攻不成之后,清军旋即就又发起了第六次猛攻。
虽然那第六次猛攻足足比第五次强攻完了两个多时辰。
次日天亮,邹坤两眼通红,但精神却无比亢奋。他们昨天真杀伤了不少清兵,看那寨墙下和山坡上铺满的尸体,他都激动的毫无困意。
白太海脸上还保持着镇定,可在心里头,他是更加的激动。
所以一夜没有合眼的他同样精神亢奋的毫无困意。
然后到了下午,白太海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亢奋的劲头消去了后,疲惫就山呼海啸的涌了过来。但他不能睡啊。
清军的佯攻就没停过,炮声也没有间断,这显然是清军的疲兵之计。
同时多铎还分出两支人马,一左一右的辖制了山头两翼,只把向着华阴方向的路放开。
这种围三缺一的戏码很多顺军将士都清楚,但清楚归清楚,心中依旧发慌。
……
华阴县城。
白太河望着十多里外的山头,心情那是个波荡起伏,他一万个也想不到,明明给大顺立下大功了的兄长,怎么就是明军的细作?
不!
更准确地说,白太海是秦朗军的细作。
当初被罗虎带回了华阴县城,白太河手中多出了半个木牌和一把钥匙。木牌是关羽雕像,这在明末还是很少见的。
虽然明朝时候关二爷已经发迹了,从宋徽宗把二爷封做忠惠公、崇宁真君、武安王、义勇武安王开始,历经了南宋和蒙元、朱明三朝,关二爷现如今已经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和真元显应昭明翼汉天尊了。
只不过这最后俩头衔一个是万历皇帝封的,一个是崇祯三年封的,影响力很小。
关二爷虽然级别上去了,但影响力还远远没有达到帝君天尊一级。
所以白太河看着木牌上的关二爷时候,心里真的很懵懂的。
直到他用钥匙把白太海留下的暗匣子打开,取出了里头的密信,看了一遍后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是关二爷呢,这是在暗示他大哥‘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白太海这是自负自己很难活着下山,所以把老底儿交代给了自己兄弟,给白家谋取一条退路。
这李闯王的势头是越来越不行了,也越来越应验了秦大驸马的话,白太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秦朗军那儿了不是?
白太河现在把半个关二爷木牌时刻挂在胸口,他大脑已经不再混乱了。可是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白太海能活着回来。
那是他亲大哥的。
而且,在罗虎这位李闯王心腹爱将跟前,真正有地位的是他大哥白太海而不是他白太河。
如果白太海这次能活着回来,那不但白家的主心骨有了,日后白家的地位也更显赫了。
可这一切要换成他白太河来,效果不说全无,至少也要打个对折。
城外的炮声已经响了两天了。
尤其是昨夜里,就没怎么停歇过,还有那一波波的喊杀声,以及山上滚下的一根根燃烧的滚木,华阴这边可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清军发起了六波攻势啊,营垒始终坚挺不动摇。
到了今天清军的炮声依旧在响亮,可整个华阴守军却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营垒还在坚持,还在坚挺。
“三爷,三爷……”
白太河身后传来了家仆的喊叫声。
“潼关伯有令,让三爷护着家眷赶紧往华州去。”
来到白太河身边,家仆乖觉的降低了声音,悄悄的对白太河说道。
“走!”
白太河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狠狠抓住了胸前的木牌。
这等优待,那可都是他大哥用命拼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