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战场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都不知道是多少门大炮在轰鸣,还有多少支火箭在漫天窜飞。
徐盛恩、吴学礼听着江宁镇方面传出的响动,是浑身打激灵。
只听那边的架势,他们就有点庆幸自己被阿济格派来打秦兵的绕后部队了。
这么强大的火力轰击,他们的队伍要是被拉上去,怕是很快就要完蛋大吉。
就跟李国英那个倒霉蛋一样,险些把儿子都填了进去。
那可是他老李家的独苗啊。
而前方的秦兵,
看势头显然也不是善茬,但他们到底没那么多炮呢。
徐盛恩、吴学礼都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武人,心中并没什么节操。
毕竟是跟着左大帅的人,心中要是真有节操,那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啊。
俩人自打上了清军旗号,一直都没怎么吃亏,
相反从九江一路杀到应天,
攻城掠地战无不胜的时候还是很爽的。
即便身后有八旗大爷们抽大头,他们也一样能跟着混个饱么。
这日子比起之前跟着左良玉时可美多了。
左良玉再嚣张跋扈,再鱼肉百姓,他也不可能大范围的杀人越货啊。而且左大帅对读书人还很不错,所以才能跟东林党一直维持着比较好的关系么。
鞑子可不一样。
金银珠宝,红粉美人,那是看见了好东西伸手就抢的,谁敢拦一下,抽刀就砍,管你是谁?
徐盛恩、吴学礼一下子就跟打通了瓶颈一样,瞬间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原来士绅官僚也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砍杀的啊?
往日里他们可以放肆的欺压底层百姓,甚至能凌辱大户地主,但对有功名的读书人和官员还是要网开一面的。
现在跟着鞑清混,那可是瞬间把这些通通扫进垃圾桶里了。
这种真正的肆无忌惮,真正的全无顾忌的感觉,真不要太叫他俩个人沉迷。
所以俩人一直来对鞑清都是很认可的。
即便是张应祥江上大败,这次注定是拿不下金陵了,徐盛恩和吴学礼也不觉得有碍。
一次不成那就下次么。
鞑清有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天兵,
有这些八旗大爷压阵,连他们这些刚投效的绿旗兵们都觉得信心满满的了,
那还怕啥?
鞑清都已经过江了不是?
那就是从陆地上横队,都也能让金陵遭不住。
在李国英的惨样摆在眼前之前,徐盛恩和吴学礼真心觉得这次即便败了也无伤大雅的。
但李国英这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一下子就把他俩给震醒了。
投降鞑清之后,李国英可是很卖力的,但如此也落得这般的下场,他俩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万一一样的命运落到了他们俩的身上,那他俩可不见得有李国英这样的好运,能逃出绝地。
秦兵都已经把他四面包围了,李国英但凡胆怯丝毫,犹豫丝毫,昨夜里不冒死突围,今天他就想突围都突不出来。
而这也是因为有屯齐带引的骑兵接应。
如果一样的命运落到他俩的头上,在他们山穷水尽的时候,八旗还会来接应他们吗?断后这本就是一项危险重重的事。
心中生起的担忧就像肆意疯长的草,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填满了二人的心间,而那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呢,
上头阿济格一声令下,
他们俩就被尼堪监督着来打仗了。
“冲啊……”
火箭嗖嗖的向着秦朗军打去,之后大批的绿旗兵疯狂的冲锋起来,他们必须趁着这个档口冲进秦兵队伍里。
这就是徐盛恩和吴学礼的筹谋。
甚至俩人把自己手中仅有的一百多骑兵都派了出去。
他们害怕秦兵的枪炮,后者排成队列的一次次齐射绝对威力巨大。
可是,要是两军拉近距离肉搏呢?
即便知道秦兵的火枪能装什么刺刀,徐盛恩和吴学礼也坚信自己兵马肯定能胜。
打枪大炮是秦兵的本钱,他们的确比不了不假。
可刀枪厮杀就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了,这要还压不下秦兵,那真是败得五体投地。
尼堪很是认可这个方案。
现在两军都是刚刚抵到,谁也没修筑防御工事,正是火箭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好时候。
趁这个机会冲上去,再正确不过了。
而他会领着马队作为后进,不一举把所有人全都吃掉,他尼堪就真是个尼堪!
(尼堪——本女真语中汉人的意思,后含贬义)
“弟兄们往前冲啊,第一个破阵者赏银五百两,官升三级。”
吴学礼直接下了重赏,让他们还有些胆怯的清兵顿时喘气儿都粗了一圈。
“胆怯后退者斩,向前厮杀的赏。弟兄们都给我冲啊……”
徐盛恩与吴学礼的嘶声力竭当中,战争打响了。
看着“嗖嗖”飞来的火箭,前方列阵以待的秦朗军士兵眼睛里当然闪过惧怕。
但他们始终站的直直的。
不时的有火箭把队列里的士兵炸倒炸伤,但队列始终牢稳不动。
长期以来被严格的军纪要求约束着的秦朗军士兵,在这一刻表现出了远远超乎尼堪预料的勇武。
当然,这肯定也跟火箭的命中率低和杀伤力小有很大的关系。
别看对面火箭打的热闹,但准头真心太差。
而秦朗军前方军列呢,受面还非常的小。
火箭都是从上而下扎下来的,而不是平窜着射去目标的,这就要求了目标讲厚度而非宽度。
一个步兵连一百五十人左右,化作了四列横队,前后之间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们的厚度只有三米,这对火箭来说命中率太低太低了。
何况清兵都是在百丈距离时候就施放火箭了,这别说是火箭,就是大炮都没个准头的。
再加上这些清军的火箭兵在施放火箭的时候,还非常的简单粗暴,只要把头对准秦朗军队列,然后点燃火绳,那就ok。
根本不讲什么射击角度之类的。
反正对于清兵们来说,看到自家发射的一支支火箭升空,这就可以了。
听个响,壮壮胆,让他们能一直往前冲,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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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战场上硝烟弥漫,火箭爆炸声不绝,清兵们趁兴发起冲锋,一股子劲儿涌上心头,这就够了。
秦朗军这儿火箭施放也在差不多的距离,只是跟清军的简单粗暴相比,他们还多了一套程序,那就是稳定火箭发射的角度。
这角度不能太低,不然火箭会提前钻地的,也不能太高,太高了火箭会凌空爆炸。
对比清军火箭质量的参差不齐,秦朗手中的火箭可就相当的标准化了。
用药多少,总体重量,各个位置的长度,那都要求很严格的。
这样就也能更大程度的让火箭有了一个标准的量化,当然这只是一个相对标准,不可能完全统一的。
可这比之清兵的火箭来就也好了很多不是?
然后再一次次发射火箭,用大量实验来统计数据,最终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数据,而这个数据就也成了火箭的标准。
所以它什么角度可以打多远,可以保证爆炸的相对威力,而不是火绳燃烧到最后了,火箭还在天上。
对比双边的技术含量,秦朗军于火箭一道上真的强过清兵太多了。
闪动的火光连成一线,十多门虎蹲炮几乎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数百枚弹丸喷薄而出,打偏的散弹在战场上爆起无数烟尘,被打中的清兵则整齐喷出一阵阵血雾,不知多少人以各种姿势同时倒向地面,瞬间阵前二三十步距离内就响起了无数无法抑制的惨嚎。
然后第二批虎蹲炮再度射出。
绿旗步兵连同混在其中的一小股骑兵在这轮齐射中同样损失惨重,超过五十人血肉模糊的倒下了。
整齐的排枪也打响了。
震耳欲聋的枪声作响,一杆杆火枪喷出猛烈的火光,立时叫一些清兵身上窜出一道道血雾,踉跄着一个个滚倒在地,血腥味与凄厉的嚎哭声继续响亮。
冲锋的清兵又倒下了数十人,余下的虽然还在继续的冲来,但不少人已经放缓了脚步。
“放!”
仅眨眨眼的功夫之后,第二次排枪又响了起来,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这整齐的排枪声似乎从不断绝。
清兵攻击的很猛,尤其是那支骑兵,见前军势头受挫,他们还真就发起了冲锋,但可惜的是,那些人始终连二十步之内都冲不过去。
秦朗军连手榴弹都没有用,清兵就连滚带爬的结束了这一次的冲锋。
徐盛恩、吴学礼在一里开外的地方收拢住了败退的前军,一种沉重的神色已经完全笼罩在他俩脸上。
这下可糟糕了。
秦兵虽然没有了犀利的长管重炮,但只凭着虎蹲炮和火枪,那依旧难啃的很呐。
就这么片刻的时间,战场上尸体、伤者躺满一地,流出的鲜血到处都是。
当头挨了一棒的徐吴麾下兵马,眼睛里全是遮不住的彷徨。
尼堪也挺绝的震撼的,他是曾经在邳州不战而退过,知道秦兵的枪炮厉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就克制着他们。
但现在见秦军士兵竟然在火箭袭来的时候,都能保持不乱不慌,有条有序的还击,尼堪真觉得厉害。
这支军队的表现比起同样是摆弄枪炮起家的三顺王来,可厉害的太多了。
“把徐盛恩给我叫来,再告诉吴学礼,立刻整兵。”
徐盛恩和吴学礼的表现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因为两人的名字不同,在尼堪这里就落得了两种不同的待遇。
吴学礼要立刻整兵,防止秦朗军发起进攻。
徐盛恩却另外领了任务,带着手下人马慌忙去办了。
刚才还激战炙热的战场转眼就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除了战场上躺着的那些伤兵。
李猛看对面似乎半点没有收拾的意思,他当然也不会当好人。
这点仁心仁义是感动不了对面的左军降兵,还有那些个狗鞑畜生的。
既然你们不急着打,我就更不急了。
一边赶紧把江面上的士兵物资尽快的送上岸,另一边就组织起人手挖掘壕沟了。
就连一线的六个秦朗军连队也索性休息开来。
一个个或席地坐在地上,或是干脆掏出口袋里的卷烟美美的抽上一根。
军中卷烟蔓延的非常迅速,上到几个大将,下到最基层的士兵,几乎人人都抽这个。辛辣的口感配上上头的那股儿劲,还有那吞云吐雾时的快感,叫太多的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甚至这东西都已经从军中蔓延到民间去了,都已经是郁洲山岛又一个对外畅销的产品了。
乍然看过去,那些个人与刚才在火箭的穿梭爆炸中都纹丝不动的勇武士兵们,简直就不是同一群人。
可事实上他们就是。
战斗停歇了,士兵们想抽根烟,那就抽么。
就喝水吃干粮一样。
都是一种补充,都是一种自我调节。
没看那边哨声一响,所有人就都刷的站起,然后在一阵口号声中,迅速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了?
隐隐的李猛像是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哭爹喊娘声音。
“总指挥,清兵像是赶着一群老百姓过来了。他们该不是要学蒙古鞑子,驱赶百姓冲阵吧?”
传令兵跑来向李猛报告。
李猛心中本就有些的怀疑立马肯定了,清军就是要用百姓冲阵,这一招他们早些年在关外是用过的,后来用得少了,尤其是进了中原之后,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忘了这一招。
“狗娘养的,这些狗鞑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自己不敢冲杀,尽驱些百姓老弱来送死,真他娘的是群畜生!”
李猛迅速来到第一线,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不计其数衣衫杂乱的老百姓,扶老携幼的被清兵驱赶着过来!
他眉头紧锁,攥紧的拳头,指甲盖都钻进了肉里了。
可内心中却非常平静。
谁叫他是辽东杀出来的老兵呢,那同样的招式,他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
李猛猛地转过身,用手指着前方,大批的百姓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所有士兵的眼中。人数怕没有三千也绝对超过了两千人,被清兵用刀枪弓箭威逼着缓缓向前,你似乎都能看到那一张张充满绝望表情的面孔,全都是本地的百姓。有垂垂老者,有稚龄儿童……
“一会儿听我号令,你们就只管开枪开炮。”
“所有的罪孽,我李猛一人担着,与你们悉数无关。”
李猛觉得这样的情形,要是换成是其他明军,不管是徐州金声桓部,还是安庆的高杰部,亦或是南都的京营,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做废话。
那些明军全都不是好东西。
怕是九成九的人即便一边痛骂清兵不是人,另一边射杀起百姓来丝毫不手软。
也就秦朗军了。
军纪军规摆在那里呢,长久以来形成的思维约束着他们。
所以李猛必须先开口,必须直接表态度。
而原因李猛不说在场的士兵们也都清楚,现在他们不杀这些百姓,那秦朗军就只能兵败这一条路,且一旦兵败,岸上的所有秦朗军怕都会叫鞑子屠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