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宋时窈这几日过的是沉迷话本无所事事的逍遥日子,可其实心里并不怎么轻松,整日为前世阴霾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重蹈覆辙。
白日恨不能将母亲入口的一滴水都要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夜中还被梦魇所扰,一会梦见与魏然成亲那日的大红喜烛,一会又是寒江之上的狰狞面目,不论哪个都能让她冒出一身涔涔冷汗。
这几日,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在半夜惊醒,伴着床头的一盏孤灯,一坐就是天明。
后来她便也不睡了,一到夜里就挑灯夜读,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才堪堪睡去补眠。
如此一来,倒是没怎么梦魇,也顺带有了这几日连着翻完二十二本话本以及将整卷《独文集》倒背如流的壮举。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眼底的乌青,今日出门前春桃还特意用好几层粉遮了又遮,没想到还是被陆淮序一眼看破。
宋时窈叹息一声,怀中还抱着那碟糕点,一边闷头塞糕,一边含糊其辞:“这几日……总被一些事困扰,寻不得解决之法,夜里睡下心中难安,只能看看话本喽。”
她虽说得不甚清楚,但陆淮序却听得明白,能让她颓丧成这样的,除了魏然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时窈千娇万宠地长大,对大小事务都格外潇洒,想不明白就放在一边不想,当日的事情绝不会烦她到第二日清晨。
这么多年,能让她整日整夜烦忧的不过三件事,诗文,陆淮序,以及……魏然。
前两者情有可原,一个从小执着,一个从小看不顺眼,可她最近犯不着为这两件事困扰。
这般,唯有剩下那个……
陆淮序心底清楚,但并未戳破,或者说,他正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他不说,便是假的。
他移开目光,开口时才发觉嗓音微涩:“你这样寡觉少眠,头脑更不灵光,怎么可能想得出解决之法。”
宋时窈吃糕的动作一顿:“你……是不是在骂我笨?”
陆淮序没看她,正盯着她带来的文章发呆,似乎也是没听到她的质问。
看来,他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宋时窈心虚摸了摸鼻子,但其实他说得也不算错,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想事情时确实容易有些走神,有时一页话本看上一个时辰都无知无觉。
正如,陆淮序现在的模样。
她等了许久,盘子里的糕点已被吃干抹净,陆淮序却还是半炷香之前的动作。
眼睛定定地落在书册上,眉头聚在一处,看似认真实则连文章的第一页都不曾翻过去。
宋时窈觉着无趣,话本也不看了,支着脑袋瞧他发呆。
纵然两人之间有不少偏见隔阂,但宋时窈从没否认过陆淮序的这张皮囊。
以她这双瞧过不少美人的眼睛来看,陆淮序的长相偏向硬朗,鼻梁高挺,脸部轮廓分明,眉宇间英气凌然,若非时常端着个清风雅正的架子,否则看起来委实不太像个书生。
窗外夕阳倾斜而入,在二人周身勾了一层金边,一时静好。
陆淮序早就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但他佯装未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她盯着。
等宋时窈回过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由拍了拍脑袋。
前几日在家中总是担惊受怕,一颗心悬着未有一刻能放下,反倒是在陆淮序这里,不仅勉强安心一瞬,居然还盯着他的脸入了神。
实在是不对劲。
宋时窈心中暗自思忖,良久才悟出一点门道来:陆淮序本就克自己,而他和自己这几日讨厌的梦魇正巧一物降一物。
在克宋时窈的这条路上,谁能克得过陆淮序啊。
她深觉自己的推测十分正确,不禁点了点头。
“困成这个样子?”陆淮序微凉的声音响起,“坐在那里都能打盹。”
宋时窈懒得跟他争,眼见天色不早,正要开口问他刚才究竟看出了什么门道,好让她赶紧回府。
陆淮序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放下手中的文章,闲聊起来:“你这话本从何得来的?”
“安乐送我的啊。”宋时窈也不遮掩,她相信陆淮序应该不会闲到连这事都要管,“可惜了,安乐这几日在宫内侍疾,不然我可要和她好好探讨一番书中情节。”
陆淮序对此果然没怎么在意,自顾自启声:“明日有桩事,需劳你同我一起去一趟,有空吗?”
“什么事?”
“届时便知道了。”
“哦……那我没空。”
宋时窈颇为挑衅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陆淮序闻言,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她,没作声。
终于扳回一局。
宋时窈心中窃喜。
但还不等她高兴多久,只听陆淮序又道:“你说,看话本这事要是让你爹娘知道了……”
他没有说完,但眉梢轻挑,扫过宋时窈手里的话本,威胁意味明显。
显然,她还是低估了陆淮序。
宋时窈瞪大了眼:“陆淮序,你还做不做人!”
面对她的质问,陆淮序没有半点愧疚,反而一派悠闲地开口:“你正看的那册话本叫什么来着?好像是……”
眼见他又要把书名堂而皇之地念出来,宋时窈眼角一跳,赶紧打断:“没有话本!什么都没有!”
陆淮序轻轻颔首:“你说没有便是没有,想来是我记错了。”
宋时窈忙不迭点头称是。
“那明日你有空吗?”
宋时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有、空!”
陆淮序径直忽略了她显而易见的怒火,似是诚心诚意:“如此便辛苦你了。”
卑鄙!
说到最后,宋时窈把自己来国公府的初衷早就抛到了脑后,将那半卷要归还的《独文集》往桌上一砸,砸到半路又想起其来之不易,硬是刹住了动作,轻轻放在桌上,起身气鼓鼓地横了陆淮序一眼径直离开。
出了书房,嘴里还不忘念叨:“陆淮序你个卑鄙小人,居然敢威胁我!”
声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陆淮序耳中:“走远些再骂,我听得见。”
宋时窈没有意外,声音非但没有放轻,还恶狠狠地朝书房内喊话:“就是知道你能听到我才骂的!”
因在气头上,脚下步子略重,踩得鞋底咚咚作响,强势地彰显着自己的不满。
陆淮序听着咚咚的脚步声渐远,拐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