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小小的高牧风抱怨着母亲的笨拙。
白娟的眼珠子木木地看着他,张了张嘴,问他:“因为我笨,所以你也会打我吗?”
生了牧风的这些年,哑巴虽然对她好了一些,但他因为生理缺陷时常被人看不起,所以常常一回家就会找借口把气撒在白娟身上。
牧风涨红了脸,大声道:“妈妈以前说过不能打人,这是不对的!”
温柔的月辉之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会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是了,白娟想起来了,有一次挨打之后,牧风心疼她,过来给她擦眼泪。她将自己年幼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小声告诉过他。
原来,这些一直被他记在心里。
每个人都有他们活着的意义,只有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如果这个孩子从不曾出现,从不曾于深夜中依偎在她身旁,从不曾在她痛苦时给她安慰。
她不会知道,自己竟活得如此脆弱而辛苦。
是这个孩子,救了她,也惊醒了她。
他是她彼时昏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她愿意倾尽一切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亦是踏出寻找人生意义的第一步。
因为牧风的话,白娟的人生好像重新找到了目标。以前只是活着,现在,至少、至少她要让她的孩子可以正常长大!
两个月后,哑巴不慎被火烧死。
白娟带着孩子,离开山村到太明讨生活。
他们乞讨过,住过桥洞,盖过纸板,甚至跟野狗抢过食。
生活这样艰难,他们衣衫褴褛,白娟几乎都要后悔,但懂事的牧风依然体贴母亲的辛劳,从不喊一声累,也从未有过任性的时候。
好在,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生活一点一点好了起来,渐渐租得起房,吃得起肉了。
时光荏苒,二十年过去,高牧风和周丽华结婚时,白娟看着眼前的璧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苦尽甘来。
周丽华虽然敏感,却是个温和善良的好孩子。只是,白娟在周丽华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身影。
同样是重男轻女,同样是被家人吸血。
不同的是,周丽华比她运气好,遇到了资助她的好心人让她上了学,认识了高牧风脱离了家庭。
然而来自原生家庭的烙印,就像附骨之蛆,是最难以去除的。
白娟用的是一场大火,周丽华却没有这个机会。
她只能时时遭受来自吸血鬼兄弟的骚扰,然而在白娟提出给他们些教训时,又本能地退缩。
白娟不会怪她,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龟壳,因为她和那时白娟一样,也被打怕了。
好在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大,周丽华在社会的熏陶下也不断强硬起来,周立横与周立和能得逞的机会越来越少。
磕磕绊绊、却也热闹温馨的晚年时光,如同大河随着时间流淌,匆匆而过。
死期来临之时,白娟躺在病床上满足地看着儿子和儿媳,内心毫无遗憾,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但如果一切都是这么平顺,那么从古至今就不会有无数人在被命运捉弄时发出“命运弄人”的感慨。
就在白娟闭眼的那天晚上,周立横与周立和趁着大家手忙脚乱无暇顾及,闯到她的家里大呼大喝,甚至因为几句口角就拽着周丽华的头发往墙上撞!
自知道周丽华童年的遭遇起,白娟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有好东西,先紧着她挑;有好衣服,也是第一个给她买。
周丽华与白娟一样,从未得到过父母真正的爱。在感受过白娟对她的好之后,是真正把她当母亲来尊敬和依赖的。
但是白娟好不容易呵护成长的女儿,却被他们毫无尊严拖在地上!
那一刻,白娟觉得自己虽然变成了鬼,但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地、真正地碎了。
无数残暴凶狠的血色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只想把这些欺负她孩子的人踏平撕碎。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一点不透。
阴阳两隔,就在周丽华被打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有个鬼在他们身边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么伤害?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却保不住我的孩子?”
她震天嘶吼着,恶念不断侵蚀她的身体,鬼气逐渐弥漫不断在鬼体中缭绕穿梭,血色漫上她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会陷入无尽深渊。
毋庸置疑,白娟就要化为厉鬼了。
她将获得无上的鬼力,以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和意识为代价。
就在此时,一直被动挨打的周丽华突然挣开眼睛,锐利地看向折磨她的人。
她的双手一使劲,立刻给周立横来了个过肩摔,然后捏起拳头重重砸在周立横与周立和的面门上。直砸得他们鼻血狂流,跪在地上求饶。
化厉进程被这一突变打断,白娟呆呆地看着周丽华。
这个周丽华似乎能够看到白娟,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虽然脚踩在周氏兄弟的脑袋上,但她立刻整了整仪容,脸上绽出笑容:“妈妈,我们长大了,已经有了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也希望能够保护你。”
白娟傻傻地看着眼前被自己当作女儿看待的周丽华,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堵着无数话,想说却不能说,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睛。
周丽华一脚踢开周氏兄弟,上前抓住白娟的手。
白娟一惊,自从化鬼之后,她本能就知道阴阳相隔,太靠近活人会使他们体内阴阳失衡。
她想收回手,却被周丽华紧紧握住。
周丽华把白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清澈而笃定:“您看,我们已经学会保护自己,希望您也能放下挂碍,有美好幸福的来生。”
孩子终会长大的,身为父母,在人生最后的旅程中,最重要的一课,是要学会放手,为自己,也是为了他们。
愣怔地,白娟的泪涌出眼眶,一点点没过身上的黑气化作白烟。
这一瞬间,她身上的厉鬼执念彻底消散,重新成为这世间最为普通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