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惟大概也能猜到,徐柱子的老姑应该远嫁友好公社附近,他应该是担心他奶一个人在家没人照料,才那么着急当天来回吧。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道:“柱子哥挺好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徐奶你别担心,我来就是想找柱子哥去搭把手,我们家盖那厂房人手不够,柱子哥要是愿意,每天忙完地里的活跟大伙儿一块来就成,一趟给三毛钱。”
徐老婆子虽然瘫痪在家多年,外面大大小小的事她却经常能听隔壁几家扯闲篇的时候说起,尤其是郭老二家这个大能人闺女,每天茶余饭后的话匣子里少不了有她出来活动,光他们生产队,就有一大半人都指着她改善生活。
她早想让柱子也去讨个活计,攒些钱,也好说个媳妇,这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再耽误下去,就真的没姑娘愿意嫁了,这孩子非说这是占人便宜,死活不肯。
这回郭老二家闺女主动上门喊,她可就放心了。
徐老婆子连连应声,“哎,闺女你放心,等柱子回来,我一定立马让他上你们家去一趟。”
季惟再次看向她床头的贴饼子和水碗,却并不着急走,“徐奶,柱子哥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吧,要是有啥事儿,你也可以跟我说。”
她说完,也不管徐老婆子答不答应,自顾自忙活起来。
为了赶当天来回,徐柱子必定是坐的上午最早的那趟火车走的,徐老婆子手脚不便利根本没法下炕上厕所,估计是怕拉炕上又得连累孙子收拾,这才不吃不喝的熬着,好好一大活人,这得多遭罪。
板凳上搁的那一麻袋连苞米芯子一块儿磨出来的碴子就是眼下徐家的全部口粮,除此之外,所有能吃的都让徐柱子拿去集市上卖了给徐老婆子换药吃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这种半吊子水平,季惟只能自给自足。
她借口去自行车上拿东西,从画册空间里拿出一只大黑熊弄来的山鸡,杀猪宰羊这些她不拿手,但是薅个鸡毛啥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季惟回去烧了盆热水,背对着院门蹲在那儿开始处理起山鸡来……
院外自行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急火燎的像是去逃命,光听这动静她都能猜到是谁,头也没回。
只听到“咣当”一声,整个人已经被人从背后拥入怀里,“姑姑你回来了!”
小小的愤懑里是完全不加任何掩饰的欢喜,季惟已经张开的准备跟他摊牌的嘴又犹豫着闭了回去。
算了,还是等先处理好徐柱子的事再跟他说吧。
她一巴掌打掉他的手,“还能不能稳重点了,搂搂抱抱的像啥样子!”
贺耀东果然老实不搂她了,悻悻把脑袋往她肩头挨,“谁让你跑这儿来了,回来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徐柱子了……”
就他这张欠欠的嘴,季惟不收拾他都不行,揩揩手拎起他耳朵,“在别人家院子里呢,你能不胡说八道吗!”
成天看上这个看上那个,当她是皇帝吗,所有男人都排成排等着她来挑?
“那你上他们家来干啥!”姑姑平时跟谁接触他心里最清楚不过,跟徐柱子这二愣子根本没啥交际,现在出去一趟回来就往徐家跑,肯定有问题!
瞧这山鸡,怕也是姑姑自己拿来的,徐家可没这条件!
但是徐柱子长得好啊……
季惟这儿还没说话,贺耀东已经自动脑补了好些情节,一想到长得这么好的徐柱子可能想利用美色勾搭他姑姑,他这暴脾气就上来了!
“不行,徐柱子他人呢,今天必须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说啥说!”季惟改拎为拧,手上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我不在几天,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人柱子根本不在家,你瞎叭叭啥,闲的没事赶紧给我滚来杀鸡!”
她这满手血淋淋的,正嫌别扭呢。
把山鸡丢给贺耀东,季惟自己回了屋。
徐老婆子显然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笑着打趣,“老话都说,吵吵闹闹一辈子,不吵不闹一阵子,你这小俩口,我这老婆子瞧着都喜庆。”
季惟当然知道贺耀东对她好,并且越来越有加无已,说真的满公社没有谁不羡慕的,可问题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发愁呢,但凡以前她对贺耀东上点心,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徐老婆子亲口说的他和姑姑是小俩口,一直竖起耳朵的贺耀东总算是放心,杀好鸡,又亲自给烧好。
季惟趁这个空隙回家跟便宜爹娘打了招呼,顺便拎了些土豆鸡蛋啥的来。
论手艺,她是真不如贺耀东,虽说在他们家啥也轮不着这孩子动手,架不住人经常出门打野食,随便招呼一帮人,他就敢就地劫干部们的富济他们几个的贫,就东方红公社的这帮干部,谁家院里的老母鸡地里的苞米棒子是没让他祸祸过的,这可是多少年多少只鸡锻炼出来的!
别说鸡,就是鸡蛋,徐老婆子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了。
他们家原先也有两只鸡,后来柱子为了给她补身子杀了一只,又卖了一只,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了。
握着筷子,徐老婆子迟迟舍不得下,最后在季惟的劝说下才吃了俩土豆。
徐柱子到家,外面天儿已经完全大暗,见自家屋里亮着久违的煤油灯,还飘出一股子令人垂涎的鸡肉香味,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等看清院子里停的那两辆自行车,他才惊觉自己可能摊上麻烦了!
大永久公社里有好几辆,那辆没有大杠的二六坤车却是独一份儿,这会儿在他们家屋里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俩一个是公社社长的老儿子,正儿八经的混不吝,附近这一片就没人不怵他,另一个比他还可怖,简直就是个女魔头,能把俩大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谁他也惹不起。
回想起自己中午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一幕,徐柱子真恨不得抠掉自己的双眼,当时如果他没有多事去看该多好!
他奶还在屋里,再怂徐柱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然而进了屋他才发现里面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他奶正坐在火炕上剪着些皮子一样的东西,那个女魔头则在边上指导,看上去还怪和气,社长家的混不吝也没闲着,正抱着只老母鸡往鸡脚上系红绳儿。
“柱子回来了啊,快来快来!”徐老婆子看到自家孙子,笑眯眯放下剪刀朝他招手,“小麦啊给你找了个活,让你上她们家厂子里帮忙盖厂房,一趟能给三毛钱哩,奶以后也能帮着做些轻省的活,小麦说多动动对手有好处,她跟东子俩还给咱家做了山鸡炖土豆,你这一路赶回来肯定是饿坏了,快去拿副碗筷。”
炕桌上那盆儿油汪汪的鸡肉,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哪有人不稀罕肉,如果不是女魔头给的,徐柱子觉得自己能把盆儿都给啃了!
他心虚的低着头,不敢去看季惟的眼睛,“奶,我不饿,我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
季惟注意到他满鞋满裤管的灰土。
毫无疑问,他是从县城一路走回来的,估计从市里回来乘的也是慢车,这也就能解释为啥同样一段路,他明明没啥别的事耽误却比她晚那么久回来。
这样一个节俭到连那一分驴车的钱都舍不得出的年青人,咋可能舍得花钱在火车上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