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靖安侯府,算起来,已有三代殊荣,老靖安侯还在那会儿正是鼎盛的时候,因着以武效力的缘由,不但得陛下器重,还携家带眷出入宫廷。那会儿子就连咱府里的奴才们出门,也都是昂首挺胸的。可惜老侯爷走得早,马革裹尸,虽得了个为国捐躯的名儿,老夫人却每每恨得牙痒痒,直道老侯爷不顾及她娘儿仨,一撒手一蹬腿儿倒是撇了个干净,丢下孤儿寡母怎的过活……”
司棋见时锦对这靖安侯府知之甚少,少不得为她解惑,“那会儿大爷不过十几岁光景,失了怙,又被老夫人压着弃武从文,到底是没那天分,文不成武不就得承了这侯府,镇日里闲散度日。二爷是老夫人的遗腹子,虽也当成文人雅士一般培养,到底是继承了老侯爷的几分血性儿,行事章法颇有见地。”
时锦不由暗笑,司棋姐姐才才讲着靖安侯府的旧事,又开始变着法子夸二爷。
倒是知画听得如痴如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她拍了拍手,很是欢喜得说道,“怪不得我一见二爷,便觉得二爷是那戏本子上侠肝义胆的忠士,我等就是那效力的常随……”
司棋白她一眼,只将脑袋凑近时锦,絮絮说道,“现下大爷早已儿孙满堂,大夫人姚氏,是老夫人的本家侄女儿,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大少爷名唤齐天恒,表字恒之,娶妻胡氏,随了大夫人住在东跨院的延安堂里。二少爷齐天逸,尚不及弱冠,倒是家里难得的读书苗子,文采风流,很是得女孩儿喜欢;三小姐单名一个姝字,生得花容月貌,是大夫人的心尖尖。听得正与翰林学士家的长子议亲,不日或可出嫁。”
说及这里,她又压了些声儿,“虽则咱这侯府人丁简单了些,到底还是有几点要与你说明白。大爷房里有个姨娘孙氏,行事大胆出格,很是招大夫人的眼。这孙氏有个女儿名叫齐婉然,性子略有骄纵,府里的下人都尽量避着些。至于大少爷,许是遗传了大爷几分风流孽缘,最喜与院中丫鬟亲近,妹妹可多注意些儿罢……”
时锦听了这一遭秘闻,心下心思几转,如此一比较,这二爷倒真是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然而,这念头也便如流星一闪而逝,瞬间消弭无踪。
司棋叹了口气,到底顾忌着知画在面前,有些儿话也没有细细挑明了说。
老夫人近些年益发往二爷屋里塞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合该也是存了那般心思。但二爷性子执拗,哪怕是老夫人,也不敢强行给二爷做主……
另一头,老夫人的荣安堂里,大夫人姚氏正拿着一只小巧的美人捶给老夫人捶腿。
她跟老夫人同出一族,比之寻常婆媳要更近一层,是以说话上也更没顾忌。
此时的大夫人眼圈儿一红,将那美人捶放到一边儿,推了推老夫人,“姑妈~儿媳想不明白~”
那声音儿里饱含着委屈,显然是忍了许久,才把话儿问出口。
老太太瞥了大夫人一眼,每每这大儿媳喊自己姑妈,那便是有事儿求自己。
她歪着身子靠在松软的墨绿绸缎靠枕上,蜷着腿儿眯着眼,很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罢,又有什么事儿?”
得了老夫人首肯,大夫人直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儿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姝儿正跟翰林学士家的公子议亲。虽则八字还没一撇,但当娘的,哪有不把诸事诸样儿给女儿料理清楚的?那个崔时锦,虽则刚进府,却是药房掌柜的女儿出身。机缘巧合的,儿媳想着把她留给姝儿当陪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屋里人照看着。您倒好,巴巴得把她送给了二叔。二叔的脾性咱阖府谁不知道?再妖娆有身段儿的女人,在二叔眼里,不过就是一截木头桩子!真是白瞎了一个懂药理的女孩儿……”
二夫人说着说着,就见老夫人把那惯常半阖的双目一睁,不由得气弱下去,连着声儿都低了些。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般点了点大夫人脑门儿,“你即知道你二叔是如何一个人,自当知道老婆子我的心事!他现下已二十有五,却不紧着娶妻,你道我不急?!”
大夫人犹有些不甘心,“那也不能……”
——从姝儿这里截人罢?
大夫人到底没说出这几个字来。
老夫人却是又合了眼,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儿,“你嫁进来这些儿年,自是知道,我这个老来子自有主意,但凡他看上的,便是巧取豪夺,也得得了。物件儿如是,人,自然也是。”
大夫人细细咀嚼着老夫人的话,出了荣安堂,犹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老夫人话里话外,是二叔看上……
不能罢?
这崔时锦满打满算,也才进府两天,就算是那狐媚子转世,也不能让爷们儿亲自去讨她罢?
既想不明白,大夫人便抽出手儿去不再理会,悻悻回了自己的院房。
……
时锦一整日都未曾见着这个阴晴不定的二爷,心情也跟着一路水涨船高,颇为自得。
知画那丫头也是义气的,自告奋勇今儿晚由她值夜,省得时锦再出纰漏。
时锦自是万分感激,抽手帮知画打了两个如意结扣的络子送她当腰间饰物。
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又净了手。
昨个儿领的饭菜没顾上吃,晚间便被知画贴心得收走。好在她把那个灰扑扑的杂粮馒头放在那碟子香油芝麻拌小咸菜上,搁在床边的柜头上了。
时锦眼看着那馒头被风吹得发干,再摸自己肚子,犹自觉得不饱。她不自觉得朝门口看了一眼,终是做贼般啃了一口。
卡蹦,嘶~……
眼下暮色四合,约莫是掌灯时分,时锦早早向小厨房要了一桶子热水,备下梳洗。
时下正值炎夏,虽白日里几个丫鬟趁二爷不在躲在正房偷凉,时锦到底是在院子里走动一番,惹出一身汗来。
她刚刚洗漱完,把身上的薄汗压下,又罩了一件宽松的嫩绿外衫,这才绞了头发,坐在灯下,给自己的阿弟做衣裳。
进府前,她特特将病弱的阿弟托付给了同姓秀才家,又予他多多钱财。如此这般,既可以有人照顾病弱阿弟,又可跟那秀才学些启蒙知识,倒也便宜。
时锦拿起针线,刚缝了一条袖子,就听到侍墨那尖细的嗓儿音在后院里响了起来,“二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