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有余不足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这是陈生想要写到文页上的第一句话。文论第一步,便是破题。破题即是文论大要。

陈生正要下笔,却突然顿住。他依稀记得,罗知县曾经讲过,春闱内,文论一科,最多有一篇甲等,少则没有甲等。

若是自己依此为破题,即便写出,也是大众所谈。受到题目限制,此题若是没有升华,则肯定无望甲等。

他前两科答题不错,自觉不会太差,甚至都能是甲等评分,若是文论也能得了甲等,那便是三甲在榜,能得圣庙文气灌顶。

陈生止住笔杆,不再多写。而是重新思索这篇文论的破题。

论语中,此篇主讲君民之道,富民思想。但放在文论“代圣言”中若只言富,却不符合圣人思想。

君与民,如舟与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富藏于民或藏于君,即是舟水之间的博弈。

许久,陈生将有些干掉的墨换掉重新研细。

下笔入神!

“君民藏富之道,盖如舟水,有余不足也。”

此句刚写出,陈生面前突然出现两人。其中一人是君王打扮,另一人却是儒衫打扮。

二人对坐桌前。桌上一书一壶两物而已。

陈生刚要靠近,却听到儒衫男子答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随后,儒衫男子竟是突然消失不见。

当陈生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桌前,面前茶杯依然生着热气。

面前的鲁哀公气息无意识地外放,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迸发碰撞。只凭借单纯的威态散发,就让陈生有些难受。

‘代圣言’,代圣人言。竟然是直接显化出句章内的场景。陈生顿时面色一变,气息紊乱,就这气息外放,他便已经有些承受不住。

果然,春闱有着文位要求,若不到儒生,只这气势,便能将人神智冲溃。

“先生,这足与不足,又当何解?”面前的鲁哀公似是有些着急,迫切的看着‘有若’。

而随着鲁哀公的话音落下,又是一股强大的气息波动,如同海潮波浪,朝着周侧散开。

陈生能够看到,有一道几近透明的波动朝着他冲来。不过快到身边的时候却自然止住,这是文页的保护机制。

“此,有余不足也”

陈生稳住气势,正襟危坐。他已经想好如何作答。

“君有余,而民不足,如倔底尘而置高楼,楼愈高则底愈空。无基之房,垒砌纵及丈余,一倒莫救。”

陈生将心中所想说出。

这话中每一字,陈生都感觉重达万钧。

每说一字,身上重担便多一分。等这段话完全讲出,陈生腰已经完全弯下。

“善,大善。”

鲁哀公听完陈生所言,如获珍宝,兴奋的双手拍打。

画面瞬间破碎。陈生面前也不再是那个华服男人,而是简陋的考房和桌子。

而他先前写下的破题之句,却深深烙印在文页之上。不可更改。显然他的破题‘代圣言’,得到了认可。

而后,陈生下笔变得顺畅。接下来是承题,既承题所讲。

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陈生笔触如有灵一般,每一字每一笔都富含神韵。

而文页之上,也逐渐氤氲出一股乳白色文气,反哺到陈生身上。

陈生得了文气,下笔更加有力。每一字都仿佛活了出来,欲要跳出文页的范围。

字字如有神,下笔隔春秋。

陈生写完前面几个部分,只余下最后的结尾。但是写到此刻,他必须要停下笔休息片刻。

圣庙奖励的文气,这才过去两日时间,便已经逐渐熹微单薄。而陈生感觉此时的身体格外的僵硬,不止手腕手指,别的地方动一下也会极其难受。

他已经坐着写了整整一夜。但是却只写了数百字。每一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落笔写出。

这篇文论,区区数百字,但却是陈生写过的最难写的一篇文章。

隔着窗户,晨光成束打下,打在文页上,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光斑。

陈生艰难地站起身来,舒缓下筋骨,然后再拿笔写下最后一部分结尾。

天人之道,盖有余不足也!损不足奉有余,则强愈强而弱恒弱,然弱处下,强处上。足不稳首必倒。以有余补不足,强养弱而弱又生强,循环之道也。

最后,陈生将文章整理了一下,发现这篇文论,竟将十页纸完全用尽。

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别字。陈生这才在命名处写上考牌姓名。把笔放到笔洗里面,闭目休息一番。

为了写出这篇文论,他耗尽了全身的力量。此刻没了圣庙文气加持,他身体极其虚弱,甚至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等彻底缓过来时,天已经快要大亮。

考卷已经被文气封存,圣人检查天下,他也不用担心试卷被偷。将文页整理整齐,放到考房桌子上。文页载了文论,都有了重量,也不怕被风吹跑。

随后,陈生便开始将随身带来的东西全部收回到木箱,准备离开。

这考院内的饭食全是白面糖馍,除了顶饱,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了。还不如提前交了考卷离场,回去吃饭,还有小狐狸陪在身边。

陈生背着木箱,从一排考房中穿过。隔着窗户,他看到有的考房内,考生正在奋笔疾书,而又有人在一睡呜呼,有人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动笔,又有人已经空无一人…

走到尽头,陈生发现三位考官都在长椅上躺着,虽说是在闭目养神,但任何风吹草动,都仿佛又被考官收入眼中。

“有一个坚持不下离开的,这应当是第七个了吧?”

“明明是第八个,刚你打瞌睡的时候还走掉一个。都拿春闱当儿戏,还不如早早回家再准备一年呢。”

“瞎说,我才没有明明是你记混了…”

走到考院门口,陈生隐约听到守门的士兵撇了他一眼,低声说话。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也没有那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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