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犯虽拘押回来,这案子却不是说审就审的。
公堂,公堂,就没有私下里审案的规矩。每逢县衙有什么案子,大概定于什么什么日子审案,县衙都会贴出告示牌,而后在每旬固定的时候开堂。
梅青树夫妇直接被投进男监、女监待审,乡野小民,也算是见了回大世面。
狱卒、狱婆瞧着两人装扮就觉得晦气,这样的泥腿子,阖家没有二两油,逼的紧了闹开来,他们还要挨老爷训斥。他们心中不耐烦,面上自是带出来,凶神恶煞一般,选的牢房也是阴冷潮湿的地方。
梅青树两口子,被拘拿的时候吓了一回,这入监又是吓了一回。
梅青树早已恨死了冯氏,却也晓得这回的官司,桂家不松口的话,自己怕是落不下好来。要是这回将他们两口子关在一处,梅青树能直接将妻子捶个半死。
冯氏因为之前被拘拿的时候失禁,棉裤都湿了,因天冷还没有干,身上带了尿臊味儿。她心中也是追悔莫及,再不敢弄什么小心思,不仅后悔招惹了桂家,更后悔不该指使大儿子去桂家。
这老百姓的传说中,官府老爷逼供,可是要熬刑的,到时候打板子都是轻的,她担心丈夫熬不过去说起儿子来,也怕自己疼痛之下犯了糊涂。
在冯氏眼中,自己儿子梅五虽比不得梅晟那样惊才艳艳,却也跟梅安的孙子梅晨差不多,是个读书种子。
冯氏将一个铜板看得比天大,也是存了“望子成龙”的心,想着万一将长子供出来,哪怕不是梅晟那样出息中了秀才,只要是个童生,以后也能接手村塾,培养出孙辈来。
如今就算能保住儿子,可自己两口子成了有罪的,都说这科举要查三代的,会不会连累到儿子身上,这可怎么好
木家村,村塾。
午休时间已过,可教室里依旧沸沸扬扬。
童夫子一去不回,小学生们自然无法无天,有之前跟着去拍热闹的小学生,一知半解,少不得围着梅晨与梅小八打听。
“梅旭,怎么回事啊你大爷大娘到底作甚了都惊动了县衙,被人抓去了。”有人问到。
又有人问到:“是不是偷牛了李家前些日子不是丢了牛报官,难道你是大爷偷的”
梅晨的心思都在读书,哪里知道这些听说是关系到梅家,不由得有些担心,带了疑惑望向梅小八。
梅小八脸色煞白,“腾”的站起身来,望向桂重阳的空座,起身跑了出去。
“小八,你做什么去”杨武见状,不放心,起身追了过去。
杜七见状,拿着书本的手紧了紧,也起身出去。
梅晨想要开口留人,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梅小八一路跑到了梅青树家门口,正好梅五、梅七兄弟出来,同祖的堂兄弟,几个少年迎面而立。
要是眼光能杀人的话,梅小八已经千疮百孔。
梅七只比梅小八大不了多少,带了哭腔怒道:“你这扫巴星还来做甚都是你克的,克了你娘,又来克我们家!”
梅小八沉默不语。
梅五冷笑:“你是来看热闹的嘛卖了我们巴结桂家,这下你可满意了!”
梅小八这回没有沉默,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本就是大爷、大娘错了,偷东西不对!”
“哈!你这是来给我讲道理”梅五怒极,忍不住上前就要动手。
正好杨武赶到,连忙上前拦了。
梅氏兄弟两个面上怨愤太重,不对头,杨武怕梅小八吃亏,拉了他要走。
梅小八看了桂五一眼,神色有些纠结,转身随杨武离开
“做什么不揍他一顿”梅七看着梅小八背影,不解的望向兄长。
梅五神色复杂,带了几分意外。梅小八这个堂弟,素来是个宽厚的,怎么就走了
梅家的灾难来自于桂家的秘方,可是桂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两家之间不是还有一个梅小八吗还有梅小八方才看自己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梅青树夫妇被拘拿,梅七是急,梅五则还多了惊。
要真是孝顺的儿子,这个时候当有所担当,直接去县衙说清楚,去桂家入室盗窃的人不是自己的爹娘,而是他自己,可是梅五不敢。
梅小八没有随杨武回村塾,而是脚步匆匆的直接回了桂家老宅。
桂家老宅里,西屋。
张大娘坐在炕沿上,满是好奇地看着对面的梅氏。
桂家要打官司,告梅青树夫妇的事,张大娘早晨做得了消息。先前还当是桂家要虚张声势,给梅家一个教训,没想到官差来的这么快。
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围观都叫人心惊。
桂家不是以“盗窃案”起诉,而是以“谋财害命”的罪名起诉,那梅家两口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到底是梅小八的本生亲大爷与亲大娘,桂重阳说告就告,这是与梅氏姑侄有口角了
桂重阳没了梅氏这个名义上的继母,依然是一家之主,可能梅氏得罪了桂重阳那以后怎么办呢娘家没人了,收了个嗣侄是个半大小子,看着也不是叫人能放心的。
一时之间,张大娘倒是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担心起梅氏的养老来。
张大娘比梅氏大十来岁,嫁到木家村时,梅氏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经常被桂奶奶接到桂家来。
张大娘算是看着梅氏长大的,晓得她的不容易,被青梅竹马的表兄丢下,空耗韶华,如今却是连正室的名分都退让了,委实不容易,对她也真心疼惜,犹豫了一下道:“顺娘啊,你别嫌大嫂子啰嗦,这亲生儿女,还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就说你堂叔那里,为了梅小八这个没娘的孙子,也没少受儿子、媳妇的气。这重阳小哥看着和气,却是个有主意的,这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怎么办呢你虽年纪大些,可自己有门手艺,还是想想往前走一步吧。以后自己当家做主,不是比看小辈的脸色自在”
梅氏晓得,这不是挑拨离间,而是张大娘真的担心自己,面上带了感激,道:“我晓得大嫂子疼我,我今年二十七岁,不记事时且不说了,记事以后一年半年在大舅家;十五岁后,更不必说,一直生活在桂家。我心里,早已当桂家是自己家。不是谁都有嫂子这样的福气与运气,就算走道去了别人家,上服侍老的,下拉扯小的,做着便宜后娘,一不小心就被人说嘴,竟是没有能宽心的时候,何苦来哉大舅、大舅娘当亲生女儿似的待我,老两口生前最难过的就是桂家长房的血脉传承。天可怜见,留了重阳是唯一的血脉,照顾好重阳,看着他成家生子,就是我对大舅、大舅娘的孝敬了!梅家那边的事,并不怪重阳恼。打官司虽是重阳自己拿的主意,却也是我点过头的。青树嫂子太过了,就算是眼红桂家自己好,也没有这样登门入户几乎要明抢的道理。这样的事情岂能纵容那不是别人跟着有样学样了更可恨的是被发现了,他们有恃无恐,直接对重阳动手,还有打小八的主意,半点慈心没有,这点别说是重阳容不下,就是我也容不下。”
张大娘摇头叹气,却也理解梅氏。
那几个小辈不是梅氏生的,却都是她倾尽全力看顾抚养的侄子侄女们,自是不愿意看他们被人欺负算计。
窗下,梅朵瞪了梅小八一眼,转身离开。
梅小八耷拉着脑袋,望了眼正房,随着梅朵离开。
梅朵去厨房装点心盘与茶水,并不搭理梅小八。梅小八小声道:“姐,俺错了。”
梅朵只做未闻,梅小八恳切道:“俺以后再也不会了!”
梅朵转过身,讥笑道:“你有什么错那边不是你的亲人么素来当你是老实人,可这老实人犯蠢更让人不可忍!你要是想要开口给你亲大爷、亲大娘求情,就莫要开尊口!我要是姑姑,才不会再要你回来,管你是被后妈欺负,还是被你大娘大妈,才不操那个心!”
昨晚桂重阳不放心梅小八辗转半夜没有睡好,梅朵与梅氏何曾闭上眼
爱之深、责之切,桂家三人中,与梅小八感情最深的是梅朵,对他最恼的也是梅朵,才会口不择言起来。
梅小八使劲摇头道::“俺就是跟姐赔不是,俺没想要求情,俺信重阳哥!”
这不过才两日功夫,梅小八的世界就天翻地覆,看清楚所谓亲人的嘴脸,也见到了桂重阳的果决与冷淡。尽管如此,梅小八心中,桂重阳也不是狠心的人。
三河县衙,门口。
门子之前还忐忑该不该收桂五的银子,就见穿着便服的知县老爷送桂五叔侄出来,忙躬身退到一边。
“今天初二,就定在初十开堂吧!”张量想了想,道。
镇上集日是二五七十,初十是大集。
这样的日子县衙开堂审案,围观的百姓会增加不少,经此一案,三河县内士绅想要打桂重阳主意的,就要掂量掂量。
县衙寻常开堂,是逢五逢十的日子,没有选择初五,拖到八天后开审,对梅青树夫妇也是一个教训。就算最后两口子判劳役或归家,可在监狱这些日子也会让他们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