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晟起身去开门,有些意外。
县学宿舍,原本两人一间,梅晟同舍的是个经年的廪生,去年年底拔贡进京做监去了,就空了下来。
同窗中,梅晟年岁小,读书又勤奋,平时与同学往来并不多。
等梅晟走到门口开门,看到门外之人,有些意外:“梁兄?”
来人梁宁生,正是与梅晟同年过了童子试的同窗兼同年,是本地人士,镇上有宅,寻常并不在县学住。
梁宁生看了眼梅晟手中书本,道:“昨儿先生解的题有些不通,听说梅兄在,过来求教,是不是扰你看书了。”
“梁兄客气。”梅晟拉开门将梁宁生往里让,一边道,
不大的宿舍,还有两张床榻,两张书桌,东西不多,却胜在整洁干净。
梁宁生不经意打量着,眼睛在梅晟的衣袖上顿了顿。
梅晟穿着儒生服,并不显寒酸,可却经不住细看。不仅衣服褪色颜色不正,袖口还磨了毛边。
梁宁生见状,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俗话说的好,“金举人”、“穷秀才”,县学不乏寒门学子。
考不到举人,秀才并不顶什么用,若是功名无望,也只有坐馆教书赚个嚼用。
可是这梅家是怎么回事?既是书香人家,祖父是童生、叔父也是秀才,当晓得功名重要,不管以前一家人如何,现在不是当好生笼络梅晟么?怎么还是不闻不问的样子?
还有袁先生那里,倒是心狠,亲家不好,可外孙子总是亲的,竟然也不闻不问。
梁宁生既打着问题的旗号来的,自是按捺住心中疑惑,拿了课业,点了一两处含糊不明之处,梅晟都耐心讲了。
梁宁生倒是真的有所获,佩服地看着梅晟道:“怨不得夫子最重梅兄,若非听君这席话,实想不到还能这样解题。”
换做别人,少不得谦逊一二,梅晟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显得有些冷淡。
梁宁生与梅晟没有打过交道,却是常打照面,晓得他素来如此,倒是并不挑理,看了书桌上摊开的书本,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想要麻烦梅兄,有一弟习字,正寻合适的字帖,听先生之前赞过,梅兄的柳体已初窥门径。要是梅兄方便,请梅兄帮忙抄本字帖。”
“不麻烦!三百文。”梅晟看了梁宁生一眼,心中不由疑惑。
梁宁生是官绅人家出身的子弟,什么样的字帖寻不到,要他一个小廪生的字帖?不知这番折腾,所为何来。
梁宁生听梅晟的话,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这梅晟还真是出乎人意料,有几个读书人愿意将铜臭挂在嘴上的。就梁宁生接触的读书人,一个一个的都将清高挂在脸上。
梅晟因性子冷淡,给人的感觉也是带了几分清高,眼下却是接了地气了。
这样一想,梁宁生又觉得梅晟不错了,拿出钱袋,摸出一串钱做了定金,便笑眯眯地告退了。
梅晟将梁宁生送到门口,实想不通他的来意,便也撂下不想,继续抄书。
梁宁生则是直接出了县学,回镇上家去了。
“那梅小秀才怎么样?”梁娘子已经等的迫不及待,见了儿子回来就连忙追问。
梁宁生道:“原还以为是不通世情的书呆子,如今看来倒是更难得,只怕日子过得苦了些。”说着,讲了自己请梅晟写字帖,梅晟直接提钱的事。
梁娘子闻言,不由咋舌:“不是说乡绅人家么?还有廪银呢,怎么还愁生计不成?”
梁宁生道:“早听说他给镇上书铺抄书赚润笔,想来也真的了,不过他在县学吃,穿的也简朴,也很少出来吃酒应酬,当是预备明年乡试的银子。”
“可怜见地,也是个命苦的!”梁娘子早晓得梅晟父母双亡,跟着祖父、叔父一家过日子,才这么一叹。
梁宁生却是觉得刚好,梅晟前途正好,梅家靠不住,袁家不出面,要是成了妹婿,梁家供着就是。
就算梅晟最后进士无望,只要考上了举人,梁家就不吃亏。
要是等到侯府那边插手妹子亲事,谁晓得是什么人家。如今侯爷安排金庄头给妹子置嫁产,不会少了,供个读书人不算什么。
梁娘子既满意梅晟家中人口简单,又担心他失了父母教养偏了性情,道:“别的都不算什么,还是多打听打听,人品最最重要。”
“同窗一年,除了钱财上略在意些,不曾听闻有不足之处。”梁宁生道。
梁娘子想了想,道:“那再打听打听他家里,看看长辈都是什么品行,就能估得差不多,还有族里的风气也打听打听,总要妥妥当当才好。”
梁宁生听了,倒是想起一件事,道:“影影绰绰的,好像听人提及梅晟的族亲被人告了,初十就要开审。”
梁娘子立时皱眉道:“那了得好好打听打听,要真是作奸犯科之事,这亲事还得再掂量掂量。”
梁宁生点头道:“那是自然,也正好看看梅晟的性情是真冷清还是假冷清。”
要是梅晟待族亲掏心掏肺,那以后少不得要帮扶一族之人;要是梅晟对族人不闻不问,则又太寡情了些。
一个孤儿,叔婶怠慢,还能顺顺利利读出来,自有有族人看顾之处。
母子两人都将梅晟视为准女婿、准妹婿,丝毫没有想到梅晟不愿意的可能。
至于梅晟现下身上婚约,金庄头讲的清清楚楚,辈分不对,逆伦之嫌,是梅晟叔叔、婶子乱点鸳鸯谱,会早点解决的。
不过,梁家母子的意思,有一条倒是与杜六姐想到一处去了。那就是,不好拖太久,最好在乡试前订下两家婚约,省的梅晟乡试中举后节外生枝。
举人与秀才不同,少年举人更金贵。
有侯府做靠山,在三河一县之地,梁家不惧人抢女婿;可乡试在京城,到时候真要有权贵看上梅晟要招婿,那梁家就不够瞧了。
日暮时分,桂五宅子。
桂五从袁氏学堂下学回来,江氏早叫人预备了羊肉锅子,叫婢子摆上。
夫妻两人才坐下,桂秋就匆匆而来。
眼见桂秋脸色不对,桂五直接道:“可是食铺出事了?”
桂秋面上露出后怕来,道:“幸好五叔与重阳之前说过,铺子里早安排了人手,要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原来有人买通了厨房的一个学徒,带了一包巴豆粉进厨房。这要是下成功了,吃坏了客人,百味香的名声就要受损。
要晓得百味香的口碑,就是物美价廉,要是出了食材腐坏之事,那招牌就要坏了。
这次只是巴豆粉,要是遇到心坏的带一把砒霜进厨房,这更是直接要命。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桂五打理了多年茶楼,生意场上各种手段没有看过,也听过,自然早就给桂秋说了。倒了桂重阳那里,或许是在南京之地,耳濡目染了一套生意经,更是直接将厨房当成了重地,建议桂秋严管。
就是百味香的管事伙计,也不晓得在百味香每个厨房有两个“质检员”,这个词是桂重阳想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倒是直白。
这两人除了明面上的工作,私下里也要负责后厨的食材干净问题。
一个月半两银子,比明面上的工钱还多,都是心细眼快之人,要是发现问题有奖励,相对疏忽了也要扣工钱。
跟工钱挂钩,这些“质检员”自然经心,开业一个来月还真是或大或小发现几处不妥当之处,都按照贡献大小给了奖励。
一个铺子两人,三个铺子六人,总负责人不是别人,就是百味香的“元老”王三儿。
王三儿本是江家茶楼的小伙计,从百味香没有开业就开始跟着操劳,里里外外的,成了“管事”倒是极为负责上心。
王三儿总理,下边人也越干越起劲,每个铺子两双眼睛不住眼的盯着,这才发现了学徒的鬼祟,抓了个正着。
“可问出主使之人了?是镇上哪一家?”桂五脸色很难看。
桂五这里开业时铁和尚与钟小吏都出面了,就是给桂五撑个场子,告诫同行不要欺负人,百味香是有人罩着的。
不想,才过了一个月,就有人撞上来,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桂五也是怒了。
桂秋摇头道:“倒真个嘴硬的,不肯说,真是丧了良心了。”
百味香需要用的人手多,用的人手就杂了些,除了码头上挎篮子的,还有些因百味香开业影响生计的小食摊主。
不能说百味香对所有伙计有恩情,也是比一般铺子待伙计要好。
至于能进后厨为学徒的,或是心腹,或者通过了之前的考察,这优选的,被百味香当成未来大厨培养的,这样的人背叛“百味香”就是为了钱?
“可叫人打听了,可是沾赌了?还是家中有人重病待治?”桂五想到这两个可能道。
桂秋点头道:“我也想到这两处,可他日日在铺子里上工,哪里有功夫赌去?家里也都安生着,就是镇子边上临水村的,自己没地,佃了几十亩地种着,爹娘都是老实勤快人,实想不通他作甚如此?”
不管有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
桂五冷笑道:“送到铁老大那里,不怕他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