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并非是赶集般的热闹。高高的旗杆上赫然挂着一颗人头,是郡守禇贡。底下围观的百姓面露悲戚之色,时有啜泣之声传于人群之中,禇贡在治之时威望可见一斑。
由于南阳一带地方军备孱弱,此次破城可谓兵不血刃,然而小城却遭浩劫。郡守被杀,郡县军民惨遭战乱之祸。
廖淳远远地坐在一处枯井旁,怀揣着禇贡被杀后留下的那柄长剑,望着那高高旗杆上悬挂着的首级。首级悬挂七日示众,其意无非是以示黄巾军之威,再者就是摧毁郡城之民最后的心理防线。
旗杆处,首级的长发随着黄巾军的旗帜飞扬,而旗杆下,每日都有黄巾军把守,谨防有人取走禇贡的首级,虽然每日都有不少百姓驻足在旗杆下面,但是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些看守的黄巾军也放松了戒备,但是在第五天的夜里,还是出现了意外。
深夜,更夫的梆子三响,廖淳和另一个看守的黄巾军和交接的黄巾军换哨。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旗辕。由于战乱,此时的街上除了敲着空怆梆子声的更夫,别无他人。‘黄巾贼’这三个字成了当地夜里能止小儿啼哭的良方,虽然现在张曼成已经下令禁止侵扰当地百姓,但是对于已经洗劫十之八九的郡城来说没有太多意义,郡城虽有人户,但是人心惶惶此地与死城无异。
“我们去吃酒吧。”身旁的黄巾军说道。廖淳摆了摆手,在这里多呆一刻他的负罪感就多了一分。那人见他谢绝,只好自顾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剩廖淳一个人在这空荡的巷陌徘徊。
街角处,一个人影歪歪斜斜的向廖淳这边走来,他定自站住。漆黑的巷子让廖淳很难看清这个人的面孔。由远及近的身影犹如来自地狱的鬼魅,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一瘸一拐的走来。当他走近时廖淳看见,是一张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如乱草一般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打着数不清的补丁,而手里拿着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斧子!
他们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同时僵住,因为廖淳看见他手里的斧子,他看见廖淳头上的黄巾。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廖淳看见他幽幽的眼神,那种刺骨的冷再次蔓延全身。其实面对一个腿脚不灵便的百姓,哪怕对方手持利器。但是他却不忍心杀掉无辜的百姓。甚至连全身而退都不愿意。
两人一直这么僵持着,对视着。空荡的街道其实只要廖淳大喊一声就会有其他黄巾军赶过来,但是廖淳不想这么做。突然他感觉额头上渗出了汗,廖淳强咽了一口吐沫,故意提高着声调问:“你要干什么?”
对方突然丢下斧子,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大惑不解。
对方磕头如捣蒜,也许他只是一个走夜路的人,而手上的斧子只不过是防身而用。“你快起来,我不会伤害你。”廖淳连忙说道,但是我不敢近身去搀他。
对方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的恐惧慢慢消失。“小兄弟,有劳你,禇郡守的首级现在何处?”
廖淳不禁心中一紧,“你要作甚?”
那汉子言道“吾乃禇郡守旧部,闻郡守殒命,想前去祭拜,望小兄弟指路…”看那汉子言之诚恳,廖淳只好向那方向指去。那汉子又重重地磕了一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多谢小兄弟,你一定会有好报的。”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提着斧子向廖淳所指的方向慢慢踱去。
廖淳望着那汉子的背影,其实心中早有预感,那汉子绝对不会只有祭拜那么简单,但是廖淳却无法劝阻他,更无法阻止接下来的一切。
廖淳静静地站在原地,突然在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兵刃碰撞声,鲜血飞溅声。而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所有声音停止,廖淳才缓缓地向旗辕走去。
破斧,血迹,在惨惨的月光下,几个黄巾军虽然保存了性命,但是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而那旗杆上面也出现了几道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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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却不足以砍断那旗杆,地上的那个人,刚刚还跟廖淳说话,转瞬之间就变成渐渐冷却的尸体。旗杆顶上,禇贡依旧面容平静,倘若他在天有灵,也许会欣慰。
次日,郡城荒郊,一座小小的坟茔,是廖淳连夜挖掘的,简单的用半截树桩做成的墓碑,还有一柄破斧,他无声的站在坟前,散落半盏浊酒。
号角劲吹,大军集结,廖淳缓缓地向城门走去…
大军集结,高高的城楼上,张曼成剑指北面,下面人声鼎沸。北面,军事重镇宛城。如若取下,南阳的黄巾军便可和颍川一带的黄巾军练成一线。
大军开拔,留下这座一片狼藉的小城,在走出城门的时候,廖淳看了一眼对面的山包,然后随着大军向北前行。初战告捷和洗劫郡城的喜悦感染了除了廖淳之外的所有人,当那些人知道即将攻打宛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如嗅到肉味的野兽一样蠢蠢欲动,但是他们不知道,北面的宛城此时正有一支比郡城强大百倍的官军正在向那里集结,等待黄巾军的将是一场艰苦的恶战…
一只苍鸢在淡蓝的天穹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如果它俯瞰身下,那么它也许会感到震惊。因为在山野间,一条黄色的‘巨蟒’正在蜿蜒的向北部前行,而这只巨蟒的目标则是南阳重镇---宛城。
宛城乃南阳的军事要地,城垣建立在山坳间,易守难攻,作为长安和雒阳之间的中枢要道,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但是行军时的一切仿佛让人感觉这不是在行军。兵不血刃的攻下郡城之后,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能有一样像样的兵器,廖淳扛着从百夫长那里取来的长枪,走在万众之一的黄巾军之中。队伍的前面,孙夏韩忠等人骑着战马围在张曼成两侧,这位太平道教的神上使意气风发,他期望着他的队伍能势如破竹一般攻下宛城,然后兵临东都雒阳城下。
“神上使真乃天神下凡,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南阳,想必这小小的宛城也不在话下。”赵弘见风使舵的奉承着。张曼成嘴角上扬,在各路黄巾军之中,除冀州的张角三兄弟之外,势力最为强劲的当属自己所辖的南阳黄巾军。
“昔日陈涉吴广于大泽乡高举义旗,今神上使上承天意,末将愚见,神上使应效仿之。”赵弘继续说道。
“好,赵将军此言正合我意,即日起本使定年号为‘神上’,待攻下宛城之后再与众卿商议国号。”张曼成已经不再掩饰内心的狂喜,在一旁的韩忠虽然对张曼成与赵弘的得意忘形心有微词,但只能勉强的应和。
这条黄色的‘巨蟒’似乎并不着急前行,在它看来这个宛城似乎早已是它的腹中之物。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一股官军正在向宛城方向疾驰。
傍晚,军队驻扎,土灶旁干燥的木炭的余烟并未散尽,廖淳坐在南阳的这片湿地上,望着天际下沉的太阳,那微红的余晖染红了所有人的脸庞,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然才会感觉最安逸。
廖淳到目前为止都回想不起来是怎么来到这个肆意杀戮的队伍中来的。这里离他的家乡襄阳应该非常遥远。廖淳那破落的茅屋是不是早就被那些乡野闲汉弄得支离破碎,还有屋后的一垄薄田…
思乡的夜晚是最难熬的,那一晚廖淳彻夜难眠,据百夫长说,此地离宛城已经不远了,但是廖淳却感觉一种死亡的气息也悄然临近。
五更拔营,廖淳扛着长枪踏着田间沾着露水的野草,远处连绵的山影也在逐渐清晰,百夫长依旧是呵斥着那些懒散的兵卒,队伍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黄巾军将领那马蹄声也如轻叩地狱大门般让人心中出现一种莫明的恐惧,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正午的骄阳灼烧着脚下的土地,三面环山的宛城此时早已坚壁清野,宛城四周的屋舍尽已烧毁,这也让这支黄巾军失去了粮草的来源,不过在所有人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破城之后他们就会得到任何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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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宛城静得出奇,就像一是一座死城,没有任何生气,城楼上没有大旗,更没有哨兵,城门紧闭,似乎守城的主将是想死守宛城。
“来,你去城门前打探一下。”韩忠对一个黄巾军说。“得令!”这个黄巾军一通小跑,向城门奔去,当这个黄巾军离城门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城楼城垛处突然飞来一箭,这个黄巾军还来不及躲闪,咽喉已经被长箭贯穿,在他倒下的同时,本来空无一人的城楼上突然冒出几十个弓箭手,如飞蝗的箭雨从城楼上射出。
“中计了!”赵弘大喊。“给我上!”韩忠大喊,黄巾军手执着长枪叫喊着冲着城门杀去,但是多数倒在倾泻的箭雨下,只有少数带伤跑回了阵营。廖淳飞奔到城下的时候,一个奄奄一息黄巾军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他,廖淳一面挥动着长枪以档开飞来的箭,另一面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撤退的人群里拖。
“咳咳…我还不想死…”这个黄巾军说。廖淳没有答话,只是拼命地往队伍里面跑。无数飞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而那个被他拖着的黄巾军气息越来越微弱,身后廖淳听见无数被箭射中的黄巾军发出的阵阵呻吟,还有扑通扑通倒下的声音。
韩忠依旧大喝着继续冲击,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敢继续冲上去,因为城门下,百十具头裹黄布的尸体躺在高大的城墙下面。此时城楼上突然升起了一面旗帜,廖淳回头望去,上面绣着一行大字“南阳太守秦颉”。
这个时候,城楼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甲胄的人,如果廖淳没猜错的话,他就是太守秦颉。他面皮白净,微捋长须,大喝道“黄巾反贼,还不下马受降!”张曼成怒不可遏,大喊道“鼠辈,快出城,躲在城上放冷箭是什么英雄?”说罢欲拔剑冲至城下。赵弘连忙劝住,“神上使,我军连日行军已有疲态,敌军以逸待劳,锋芒正盛,切不可意气用事,还是先撤军再作打算。”
“哼!”张曼成狠狠地抽了坐下的战马,然后掉头而去,大军也向南撤离,而那个被廖淳从城下拖回来的黄巾军此时早已气息全无,翻白的眼睛似乎还没有搞明白一切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个城下。
黄色的巨蟒本来想吞噬所有挡在前面的障碍,不料眼前却出现了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尖锐的刺让这条巨蟒无法近身,只能团团围住,等待这只刺猬松懈的时候再伺机而上。
几天下来,黄巾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而习惯了短兵相接的黄巾军对于死守城池不出没有任何办法,那一波波冲击都被箭雨所击退,宛城的正面固若金汤。
营盘,廖淳持枪站在帐外,张曼成和赵弘等人对着宛城一筹莫展。张曼成紧锁愁眉,因为兵粮正在一天一天消耗,而人数也在一天一天减少,南阳的官军显然不像先前郡城的守军那样好对付。
“神上使,吾有一计。”赵弘言道。他指向宛城的地图,“宛城东侧乃一处山野小路此地崎岖,又乱石丛生,吾料此地官军守备薄弱,若引一军从宛城东侧山麓奇袭,或有机可乘。”
“好,今夜我亲领一队人马袭其东侧,我要取那秦颉的人头来祭我黄巾将士!”张曼成声声掷地。
“神上使,万万不可。此地若有伏兵,我军定遭不测。望神上使三思!”韩忠连忙阻止。
“哼,韩将军此言怎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赵弘讥讽道,“前日你久攻宛城正面不下,我军损伤惨重,你阻止神上使奇袭东侧,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韩忠被赵弘噎住。
“休要争吵,吾意已决,今夜我引一军奇袭东侧,誓破宛城!”说完转身而去。
韩忠怒目瞪着赵弘,赵弘轻笑一声径自走过。宛城的东侧,一股清溪自山倾泻而下,宁静的春虫聒噪声渐渐消失,而这短暂的宁静即将被无尽的厮杀打破,南阳黄巾军即将遭受自举义来一次巨大重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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