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王二人继续商议更多奏本题本如何给沈一贯上强度逼他回来担责任,皇帝那边传旨:“陛下召二位阁臣赴养心殿。”
他们前脚离开,在沈家待了许久,终于从沈一贯手上拿了署好名的奏疏回来的中书舍人就到了内阁。
看着二位阁老的背影,辛苦跑腿的他也不禁觉得首辅失策。
当申时行和王锡爵二人到了养心殿时,却被带到了后院的涵春室,皇帝正悠闲地倚在坐榻上看书。
见到两个老臣来了,他才放下了书,端正了坐姿。
而后便道:“御极以来,上朝多次,朕深感往日进学晚了,学问欠缺。如今既要等沈阁老病愈,朕想着最近不如多开些经筵。”
申时行和王锡爵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喊他们来议事,没想到是这个安排。
但他们立刻露出喜悦表情:“陛下向学之心甚笃,臣不胜欢喜。”
心里却发毛。
登基之前固然事情很多,腊月里也不是没人奏请多开经筵,但都因故留中未报。
现在有人想懈怠,想让皇帝看看钝刀子,皇帝反倒这个时候摆出向学姿态。
接下来行啊,皇帝托辞学问不精,专门上学。
诸事则因各部循规蹈矩、阁臣托病不肯出头而卡壳不能裁决,那能赖尊崇文教、想要兼听则明的皇帝吗?
经筵这种事能被皇帝拿来作为工具,足见他手腕娴熟了。
“陛下,臣此前所上密揭……”申时行发起话题,盼皇帝先接个招探探态度。
朱常洛一脸慎重:“蠲免之事,朕之前就说过利害。申阁老,一事一议还是能酌情考虑的,但总需朝堂共执一见、地方无有不平。朕若从了申阁老密揭所请,只怕有人非议阁老徇私。”
王锡爵不免看了看他。
申时行只能苦笑:“臣倒是不惧非议,然国事纷繁,仍需陛下圣断。”
可是如果依照地方请求蠲免的上奏拿到朝堂上盼望取得共识,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只要不是普天下都有蠲免恩典,地方上哪里免得了不平?
能够先释放个信号也是好的啊。
朱常洛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有事出有因,清理昭然,便以题本明文奏来,朕自可酌情圣断。”
申时行松了一口气,先行谢恩。
“召卿等来,为的还是经筵之事。”朱常洛又说道,“朕虽勤勉视政,然深感诸事裁断推行之难。若是事事圣心独断,又恐有不嘉纳谏言、任用幸佞、乱政误国之非议,令行不畅。父皇如今虽只能以目示意、艰难手书,但以过去秉政得失相授,朕倍感忧虑。想来,还是朕学问不精,王道不明,就先安排经筵吧。这段时日,朕还是谨慎裁断为妥。”
听他把太上皇帝都提到了,申时行和王锡爵无可奈何。
本想继续试探一下已经拟好意见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得到皇帝应允,现在还能怎么说?
太上皇帝他老人家秉政时固然一意孤行、圣心独断,但又确实非议不断、令行不畅。
如今皇帝要吸取教训,处事谨慎一点,希望是群臣也都认可的“仁政”才拟施行,又有什么错?
对申时行、王锡爵来说,眼下倒算是好时机:沈一贯不在,经筵安排哪些人进讲、侍班,那可不就是他们二人的提拔?
对群臣来说,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经筵这个场合虽然不能奏事,但皇帝总还是要出现的,代表皇帝没准备完全学他爹躲起来,也传达着会尊崇文教的意思。
对翰林院的编修、修撰、侍读、侍讲们来说,则是一个安抚。
皇帝刚刚有了让清流跑去做御史、淌一淌浊水、拉慢升迁节奏的意思,但毕竟要开经筵。
能够多在皇帝面前展现一下学问、才干,总是好的。
皇帝雷厉风行,消息很快传出宫来:明天虽然罢朝,但有经筵。
而且皇帝极为好学,申阁老和王阁老建言之下,这经筵最近竟要每天都开。
沈一贯听闻消息,越发觉得生病难受了。
搞得好像是申时行、王锡爵担心皇帝就此怠政才力挽狂澜,有此功绩。
他沈一贯则有何作为?
中书舍人来往于内阁与沈家,官员们岂会不知道?
后面纵然有什么事情得了御批报到六科施行,也无非是申、王二位勉力理事,不忘带上沈一贯而已。
毕竟沈一贯都病得上不了朝了,难道票拟是他写的?
沈一贯被动无比,既然明白了皇帝不可能放他走,而且还想要他站出来背锅,沈一贯就不能继续病了。
总要能够掌握主动、不被坑啊!
……
正月十六,皇帝去参加经筵,王安则带着三百佳丽入宫。
秀女入宫待选,走的是紫禁城北门。
在北门之南,有一个顺贞门。此门,取恭顺、贞洁之意,代表走过这道门入宫的秀女们必须恪守的训诫。
能过这道门的秀女,那就再不会被黜落了。此后或者有位份、册封,或者就是新入宫的宫女。
过了顺贞门就是宫后苑,此刻宫后苑里只有些常青树还绿着,然后有些寒梅开放着。
走过宫后苑里居中靠北的钦安殿,视野就开阔了不少。
至少南面高耸的坤宁宫,她们已经看得到了。
三百个人里,将有一人将来是那里的主人,也是后宫之主。
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陛下生母,那就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
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已经是个个盼得恩宠的女子。
随后她们将坤宁宫看得更清楚了,还看得见乾清宫,因为她们要从两宫东侧的甬道前往宫正司六尚局所在。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她们都要住在那边,学习宫规、礼仪,经历整整三个月的每日观察、考较,被选出三人,由皇帝点选排定一后二妃。
那甬道的北面,更靠近乾清宫的是嘉靖年间由长安宫重新定了名的景仁宫,它东面则是原名长寿宫的延禧宫。
甬道的尽头,则通往如今居住着太后与皇帝生母的仁寿宫。
宫正司六尚局则位于东六宫与仁寿宫之间。
现在她们却要先去到仁寿宫,拜见太后与太妃,聆听训诫,随后才开始宫里的生涯。
路过宫正司院门时,她们有些人用眼睛余光看了看。
范思容也在其间,心里已经有了些判断。
只是先册封二妃的话,恐怕就会安排在景仁宫与延禧宫。
毕竟去仁寿宫晨昏定省方便,去坤宁宫向皇后问安也方便。
而皇帝未尝不会对自己将来的后妃好奇,每日去仁寿宫问安之余,兴许就有可能到宫正司里瞧一瞧。
宫规森严,她们这些待选秀女是不可能出得院门的。
哪怕知道皇帝每日会从院门经过,只要皇帝不是要亲自来看看,她们又岂能见得到皇帝?
到了仁寿宫,进门之后远远便看到正殿檐下坐着两人。
“妹妹,还是你来训话吧。”
“岂能如此?姐姐才是太后……”
王喜姐如今虽与皇帝生母共居一宫,但仁寿宫很大,其后更有两个配宫。
离开了在朱翊钧身边的提心吊胆、皇帝也顺利登基了,王喜姐如今倒乐得在这里颐养天年。
而且皇帝生母本就性情柔懦、出身卑微,与她相处不难,还称得上有个伴。
现在王喜姐也只是笑了笑:“罢了,就让我先说吧。不过如今已经改元,想必再过不久,礼部就会呈上进封妹妹为太后的仪注。届时挑谁人供皇帝点选为后妃,我却不做主了。”
“自然还是姐姐做主,妹妹岂有那等眼力,择得良人?”
“那都是后话了。王安,你说陛下有有意,要从十人里点选一妃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关乎陛下将来国事大计,故有此殊恩。”
王喜姐点了点头:“那等会便让那十人且在前排站着吧,只排十列,我们也好先瞧仔细,认下了再说。”
“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