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力气

及春楼

“啪!!”

说书人醒木一拍,嗖的一下合上折扇,

“嘿,各位听客天南海北的来咱这酒楼,在咱的桌前坐了位置,那必定是要咱的段儿佐酒,好!既然如此,咱自然也得卖力,不然也对不起各位老爷们的抬爱是不是,……”

说书人伸手向四面八方做躬,端的一副八方迎客的模样。

只是待他挤眉弄眼,连比带划地倒完这些句子,便只是掐脸嘻笑,手里端了杯茶,边喝边扫视众人,却不再往下说。

台下听客急了,便有人张嘴说道:“诶!仙人虎!怎的才说几段,便又要掏钱那!”

说书人姓张,在永乐城呆了一年有余,初来时其貌不扬,名声亦不显,只天生了一根能灿出莲花的舌头,硬是说得及春楼掌柜同意他在店里摆上说书摊子。

这人也是惊奇,随身不过一扇一帕一醒木,可他在那一站,纸扇手帕一比,段子张嘴便来,其间有多情儿女,壮阔江湖,尽是些这永乐小城居民平时不曾听闻之事。

但这说书人也有一规矩,就是张嘴便要掏钱,每要收钱时就笑着端着茶杯扫视众人,不掏钱休想让他再说半个字,久之,便得了个“仙人虎”的雅称。

仙人虎看着那名客人,并不说话,有钱口吐莲花,没钱半字不露,是真的半字不露。quwo.org 橙子小说网

那人自知讨了个没趣,嗨了一声,就转头看向坐于正中,那个衣着最为华丽,又有些富态,好像一位财神般喜人的老爷。

这位大老爷是本地有名的富商,平日数他打赏仙人虎最多,这里的大多听客都是普通居民,他的打赏,也算变相地请这些人一同听书。

果然,那富商老爷笑了一下,从怀内取了些银钱,手下人忙呈到说书人案前,说书人微抬下巴,眯起眼睛粗略估了估,才一清嗓子。

张开折扇正要说书,那刚赏了银钱的富商便摆手拦他道:“诶,这天天听着外乡人的故事,早都烦了,仙人虎,你不如就说说咱这城里往年发生过的故事传说,如何?”

“呀!大老爷,这座城,物华天宝,俊采星驰!城里有太多故事,可就是故事那也轮不到我一外乡人说呀!您这,这不是刁难我吗!”仙人虎一拍大腿。

富商身后一片大笑,有个富商府上的仆役起哄道:“认财认财,你不说自己无不能说,段子张口就来吗,来来来,今儿个就给我家老爷说一个,也不枉我家老爷这么多次出手打赏!”

又是一片大笑,仙人虎面露窘色。

平素不喜仙人虎的酒店掌柜也抓把葵花籽,在一旁看上热闹。

“说啊!说啊!”有人叫道。

仙人虎挠挠头皮,“这这,要不我给咱说说咱这永乐城建城时发生过的奇闻诡事,比如……比如狐仙之类的??”

“那点事老子吃奶时便尽都听过,无非是些胡编乱造的鬼怪神仙,有甚可听!”一彪形大汉嗤笑道。

“那……那要不,我给说说咱城的寒门太司马郑侃之旧事?”

“郑大人?那可是城门口都给立了碑的大人物啊!他的事三岁小儿都能说上几件,谁用听你说哩!”又是那大汉。

仙人虎面色更窘,“小的只是摆个说书生意,挣得都是辛苦钱,你们何必如此刁难,这也不听,那也不听,让我如何为继……”

酒楼里的人似乎非常乐意看仙人虎吃瘪,所以又是一阵没有恶意的笑声。

仙人虎挠着头皮,脸色紧了又松,终于一拍脑袋,“诶,有了!”

众人忙问:“怎样?”

仙人虎于是把折扇放在桌上,给自己倒满了茶,而后满饮了这碗新茶,将空空的茶碗摆在桌上。

他看着众人,收起掐媚,脸上带着少有的庄重表情。

“既然你们想听这城里发生过的故事,那我就说一个在这城里发生过的,还是有关江湖的故事——这故事里有刀光剑影,也有儿女情长;故事并不太久远,但却很长;我这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因为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讲好这个故事;但我保证,会让诸位看客听客———不虚此行,如何?”

本该人迹罕至的辽东平原上,破天荒行走着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

车上,似乎就一个仙人虎。

仙人虎身后是个车轿,车轿里燃着炭火,晚上可以让人舒舒服服地入睡。

车轿后面拉着一个木板车,木板车上是用毡布盖住,有半人高的货物。

掌马的仙人虎将全身裹在一件厚厚的熊皮里,辨不出身形;头戴着避雪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他脚上也穿着厚厚的棉鞋,全身都裹了个严实。

他身上的熊皮是前几日行车到一个林子里里偶然碰上的,然后他就多了件熊皮,顺便在马车两边挂了四只熊掌。

“嘶…这熊掌还能卖个好价钱,就是可惜了这身皮!”那仙人虎伸手摸了摸熊皮上一个创口,心疼地倒吸一口气。

那日,这仙人虎一刀捅入黑熊心脏,猛烈的劲道瞬时将黑熊心脏搅了个稀巴烂,后来仙人虎想起现在市面上一副完整黑熊皮的价格时,顿时心疼的捶足顿胸。

是的,若是个完整的熊皮,确实能卖个好价钱。可熊皮若破损了,那帮市集里的奸商可有的是由头压价,五十两银子的熊皮能给你压的只卖五两银子还对人家感恩戴德。

仙人虎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眼马车,看了会儿,又转回头去。

但凡江湖侠客,总把武器放到腰间或者背后,无他,只为战时伸手可触。

这仙人虎是用刀的,但他的刀并不总是别在腰间,或背在背上。

当然,他的刀也不是在心里,我们不玩“手中无刀心中有刀”那么恶俗的设定。

和这个世界其他刀客不同,这仙人虎对自己的刀好像没有半点儿的“尊重”一般,他好像每次用完刀后,都只是把刀随便放个地方。

可能是放在背后或者腰间,偶尔藏进衣服袖管里,但大多时候,他都把自己的刀……垫在屁股下面,因为坐着舒服…

眼下他的刀就被垫在了屁股下面,那是一把普通的朴刀,没有刀鞘,只用破布包裹了一下,这包裹的还不甚严密,使得刀身露出了一部分。

没被屁股压住的那一部分刀面上,还有凝成黑色的熊血块。

这把刀,仅看外表,也就比樵夫打柴的柴刀强上一点。

仙人虎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冻得干硬的生熊肉,舔了舔嘴唇,就用力啃了起来。

马是好马,虽然有些老,但还有气力,在这被厚雪覆盖的辽东平原上行走,老马还是有些吃力的。

当仙人虎啃完那块熊肉,马车也才走出半里地不到的距离。

马突然停了。

仙人虎脑袋往前探了探,抽抽鼻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仙人虎没有在意,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壶酒,仰头喝了起来。

喉结上下耸动着,不小心漏了的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这时才能看到,仙人虎很年轻,眉目晴朗,面容刚毅,尤其是一双桃瓣似的眼睛,更给这副脸庞添了光彩。

突然!仙人虎嘴角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一阵划破空气的“嗖”声猛得传来!

仙人虎双目一凝,一挥袖子,一块铁钉被袖子挡下,掉入雪里。

“嘿嘿嘿嘿嘿…早就听说八方镖局的镖师,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江湖好手,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从哪里来的诡异声音,这声音断断续续,听着很嘶哑,好像两块树皮摩擦一样。

“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好的身手,八方镖局只有一个…如果猜的不错,就是阁下吧?姓袁?名迁?”

等这声音停了,一个人形影子慢慢从雪地里站起来,那人一身白色,白袍白帽白靴,这颜色最适合在雪地里埋伏。

仙人虎正慢慢把酒壶拧紧,塞进衣服里,“嗯?………蓬莱仙岛的破风钉?早就听说海外有个蓬莱仙岛,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酒囊饭袋,看你这次早有准备的偷袭都没成功,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仙人虎又将衣服紧了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此年纪,武功却还如此稀烂的,纵然是蓬莱仙岛,也只有你一个了,阁下可是姓王,名驴蛋?”

雪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呵…哼哼…小子,好嘴皮啊,我王吕丹今日若不把你抽皮剔骨,我不姓王!”那人影又发出声音。

“所以你也是来劫镖的?真不明白这趟镖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想要它。”

“呵呵…除了劫镖,我还顺便来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又听到两声破空,雪地上两道黑色光芒猛的射来,直向袁迁面门!

袁迁双目一冷,袖子又一挥,内含的劲力瞬间化解了那后来的两枚破风钉。

袁迁微微低头一看,这两枚钉子倒是寻常,但劲力比之先前那枚,却不值一提了。王吕丹不会浪费力气做此无用功,此举只能是为了扰乱自己心神!

果然,就在这低头一看的功夫,王吕丹猛的加速,从两侧腰间抽出两把弯刀,刀身古朴,通体黑色,唯独杀人的刀刃处浪花一般的白。

未等袁迁摆好架势,王吕丹已冲到袁迁面前,双刀一错,左手刀在下,右手刀压着左手刀往袁迁面门一坠,刀势极快,隐隐竟带风雷声!

袁迁侧身一躲,王吕丹双刀斩到雪地里,露出背部一大片空挡,若此时此刻袁迁伸掌那么一拍,王吕丹只会落得脊骨断裂的下场。

但王吕丹丝毫没有防守,袁迁的双腿就在,只看他双刀平行,又向袁迁双腿砍去。

这一刀若砍到了,袁迁双脚立断!

如果在这样冰冷的雪地里失去了双脚,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攻其必守之地,这是兵家道理,在江湖人争斗中也同样适用。

果然,袁迁向上一跃,躲过了这一击——王吕丹就是押准了袁迁不会与他拼命!

第一回合就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袁迁躲避,这王吕丹确实不一般!

“哈,是我错了,你的武功不算稀烂。”袁迁道。

“哼哼…只是不算稀烂么?小子,行走江湖,莫要把话说的太慢了。”王吕丹低沉的声音传来。

袁迁躲过那直取双脚的一刀后,就与王吕丹拉开了距离,现下两人相隔十余丈距离,又分别摆好了阵势。

“喂,我可还没出手呢。”袁迁道。

“哦?”王吕丹眉毛一挑,“八方镖局的功夫,我还没见过。”

“那你看好了!”袁迁嘿嘿一笑,将刀竖在身前,双腿微曲,两臂肌肉紧绷。

袁迁面带微笑,开口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我在镖局虽然学的不多,我的师父只教我如何才能最快的结束战斗!”

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的那一瞬,袁迁双腿一弹,瞬间冲到王吕丹面前,竖在身前那把刀用尽全身力气砍下去,带着惊人的威势向王吕丹压去!

这一刀速度迅猛无比,力道惊人,顷刻之间就到了王吕丹面门,王吕丹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他心里知道这一招他避不开,仓皇间居然把双刀交错,妄图挡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刀!

然而,王吕丹毕竟不似壮年,在与袁迁大刀一碰的那一瞬间,王吕丹就觉得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胳膊上,霎时双臂脱力,身子也被压的跪在这绵软的雪地上。

他面色铁青,双唇紧闭,两排牙齿死死咬着,胳膊已经微微颤抖,两只眼睛狠狠睁着,似乎是不愿承认这败局。

纵横江湖二十年,少有敌手,今日却因为年老力衰,被这年岁估计还没二十岁的少年一刀就打的跪了下去。

连这毛头小子一刀都接不住,让他怎能忍受?!

袁迁手上又加重了力气。

王吕丹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论对敌经验,我不如你,但论力气,你绝对不如我。对你这样的家伙,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一开始就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力气去压你,不给你施展招式的机会,你用招越多,变数就越多,我越有可能输。”

袁迁说着,缓缓收起了长刀,这个老人面色紫青,气息紊乱,加上吐了一口血,俨然是强行运功抵挡自己那一刀,使真气反而切断了自身经脉,就算自己不给他一刀,他也没多少活下去的可能了。

“这一战,你输了。”

袁迁盖棺定论般说出最后一句话,有些怅然。

王吕丹的瞳孔慢慢失去了神采,身子慢慢凝固在辽东风雪里…

或许这个人年轻时,确实也曾天下无双过,但这个世界里,并不是年纪越大的人内力越深功夫也就越深,一力破十巧,武学的基础,说白了还是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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