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越愤而离去。
他无法忍受李淳风对自己的忽略和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如今元族女孩已经没了,他失去了拜入镇魔塔天师门下的最大筹码。
既然这样,又何必留在这里遭人无视。
李淳风望着他不告而别的背影,摇头叹息,贺兰氏果然偏激灭裂,非修道之人。
他去了,倒少了一桩麻烦,所以李淳风没做任何挽留。
周鸿上前施礼,说他与彭子越有交,愿去劝诫。
周鸿走后,李淳风捻须沉默,这个周鸿,身为师兄袁天罡的记名弟子,行事低调,一向谦恭有礼,乐于助人,口碑极好,但自己却总觉得他身上隐藏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城府,他好像,一直在隐藏着什么……
他的思绪发散,忽然担忧起道门的风气来:自视清高、狭隘自闭、墨守成规,只专注于个体的修仙,这样子下去,究竟能走多远呢?相比之下,那执黑刀的男子和元女之间,倒是彼此托付,那股蓬勃且原始的力量,令他生出了无限向往。
周鸿追上了彭子越,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暂且隐忍,在镇魔塔栖身,至少可以骑驴找马,再寻归宿。
苟且才是王道啊,这句周鸿只在心里总结了一下。
但彭子越不肯走周鸿的道,周鸿只好给彭子越留了几张符箓和丹药,多少可以弥补他术法的不足,彭子越很感激,两人约定,未来要相互扶持,就此告别。
彭子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他的亲生父亲是镇魔司的大统领,本名贺兰敏之,乃是当朝则天太后的姐姐武顺的儿子。
则天太后的姐姐武顺嫁到了贺兰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贺兰敏之,女儿叫贺兰玉儿。
贺兰家也是显赫家族,但武顺的丈夫不幸早殁,贺兰家也逐渐没落,武顺便带着儿女常伴在母亲杨姥姥身边。
后来,武则天做了皇后,将母亲杨姥姥接入皇宫居住,武顺便也经常进宫。
因为常在宫内走动,与先帝多次碰面,时值武后怀孕,先帝竟与武顺暗中好上了。
武后的耳目遍布宫廷内外,宫中的事哪有能瞒过武后的,武则天很快得知真相,她怒不可遏。要知道,她从感业寺的绝境中逆袭,一路血迹斑斑才有了如今的位置,现在竟被自己的姐姐暗中偷吃了!
孕中的武后绝不允许自己的地位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不久之后,武顺神秘死去了。
先帝觉得事有蹊跷,但也只能哀叹。
令武后没想到的是,武顺的女儿贺兰玉儿竟然又与先帝勾搭在一起了。
不久,武家人围着杨姥姥举行了一次热闹的家宴,家宴上,贺兰玉儿容光焕发,美艳动人。杨姥姥看着外孙女宛如一朵名花,笑得合不拢嘴。
欢宴气氛正浓的时候,贺兰玉儿突然尖叫一声,扑倒在地,浑身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贺兰敏之惊得三魂七魄都掉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吐着血沫在自己怀里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武顺母女就这样在入宫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死去,欢宴转眼化作惨剧,杨姥姥紧闭双眼,狠命捻着佛珠,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从此,她将贺兰敏之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因为贺兰敏之早已成人,而且容貌俊美,杨姥姥出身大家,早年信佛,保养得极好,与武则天一样,容貌气质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小,一来二去,宫里宫外开始暗中传播贺兰敏之是杨姥姥的禁脔。
心高气傲的贺兰敏之哪里受得了,他索性以胡作非为来宣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干了许多无法无天的事儿,其中就包括奸污了武后给太子选定的太子妃,甚至一度染指武则天最疼爱的女儿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身边的侍女已有多人被贺兰敏之得手了,武后察觉不对,终于不顾杨姥姥的袒护,对这个外甥施以惩戒了。
贺兰敏之应获死罪,但在杨姥姥的运作下,武后最终令他隐姓埋名,走上了修行之路,当了镇魔司的大统领。
彭子越感慨不已,原来自己的身世是这样,那么我应该叫贺兰子越啊。
现在才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消息,贺兰子越恨不能立刻赶到母亲身边。
他晓行夜宿,赶到了晋阳城郊,一个叫做清河镇的地方,见到母亲的那一刻,贺兰子越再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破碎了。
原来他的亲生母亲,就是武后曾经选定的太子妃,来自崔家的女儿,因为失身后生了自己,被族人轻贱,嫁给了一个本地的殷实商人,目前随夫姓,被称为张氏。
她见了贺兰子越,又尬又慌,不愿提及当年被贺兰敏之半诱半强失身的往事,更多的是憎恨和怨念。
贺兰敏之毁了她一生。
她告诉贺兰子越,如果没有其他去处,可以去王家,崔家先人当年对王家有再造之恩,崔家的后人投奔,王家一定会设法收留。
她写了封信,附上了崔家的信物,又给了贺兰子越一些银子,生怕现在的夫家起疑,母子就这样匆匆话别。
看样子,母亲今后也不打算再见我,贺兰子越重新上路,内心愁苦凄凉。
知道一向器重自己的大统领居然是亲生父亲,贺兰子越心里很不是滋味。大统领给他介绍自己生母的时候面色难堪,他当时就觉得大统领与母亲之间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好姻缘。
母亲对待自己的表现让他确认了这一点,“造孽”这是母亲亲口说的,原来自己是这样来到世间的。
我是造孽的产物,孽子,说的就是我,贺兰子越走在路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岔了气,笑得很癫狂,直到笑出了眼泪。
几天前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现在已经失去了他们,大统领死了,贺兰子越很痛心,但并不觉得有多悲伤,这种亲情好像一再稀释的糖水,早已尝不出一点儿甜味了。
贺兰子越平静下来后,想先回剑宗一趟,看看师傅。等他见了师傅才知道,朝廷已经将大统领和他定罪,他如今已是被通缉的罪人。
师傅将他引到暗处,劝他改名,隐匿踪迹,之后的一段时间也不要再回宗门了。
贺兰之越黯然下山,感觉天地虽大,却没有他容身之处,无尽的苍凉涌上心头。
他盘算了一下,害了他们贺兰一家,如今又通缉他的武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是他的仇人;杀死了大统领的那个手执黑刀的高大男子,是他的仇人。
但这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他如今只能远远躲避。
人首先得活着,思来想去,贺兰子越决定去试一试王家的态度。
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他来到了晋阳,王家见信之后竟然很快热情接待了他,知道他的境况后也不嫌弃,给他安排了一间正房让他住下,就这样收留了他。
为了避祸,贺兰子越化名为“元世郎”,颇有些戏谑人生的意思。
晋阳王家,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大族,元世郎对王家敬仰的同时也觉得拘束,无趣,能让他瞩目的,只有王家老爷子王冼的宝贝孙女王灵妍。
吸引元世郎注意的,可不单是王灵妍仙女般的容貌气质,主要是这个少女在王家显得格格不入,充满神秘。
元世郎有一天悄悄尾随着王灵妍,发现她居然独自一人进入一所幽暗隐秘的祠堂中,对着一具锦衣玉冠的尸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