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章军议兵金城一

,太平记物语

连着四五天,宇喜多直家清早出门,去奉行所拜见浦上宗景问安,下午会客,晚上或者参加宴席、或者回请浦上宗次等人。

他吃一堑长一智,学了乖,没浦上宗景在场,别人劝的酒能逃就逃,能赖就赖。实在不行,趴桌子上装醉。

安东盛信自那次邀请之后,也没在联系过他;倒是明石家派人来见粟井晴正,明面上来问询明石景季的情况,实际上却是拐弯抹角的来向宇喜多直家示好,来人是明石家的家老。

宇喜多直家热情接待,厚礼馈赠,方方面面做的都不错。

这些事儿,浦上宗景肯定知道,大田原长时不去暗地里汇报,一条街上的那些家臣们也会汇报。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仍然以豪爽长辈的态度来亲切对待;送宇喜多直家舍的千套武备、几十杆铁炮,在第一时间里做了交接,大大方方地又附带了些许草药、布匹之类的军中紧缺之物。

面对这种示好,宇喜多直家自然表现的感恩戴德,事实上这些东西也确实是儿玉党紧缺。

高林夫人的底细也整理打听了出来,本名阿秋,浦上宗景算是她的表雄。当年浦上家兄弟兄弟墙阋,族人也是为了各自利益分作两派。

高林夫人的父亲安富元宗便是选择支持浦上宗景,后来早早战死了。她的夫君名叫高林常吉,原本是播磨国内的大豪商,早年还干过赤松家的御商众。

父亲两人成婚已经十几年了,一直在播磨国居住,哪怕是浦上内乱的那几年,也没有动过返回备前的念头,这也是为何宇喜多直家前几年经常去鹿岛屋赊米,却对高林常吉夫妇没有太多印象的原因。

高林常吉从播磨国迁往高天神城,纯属迫于无奈,浦上政宗掌权以后,为了拉拢播磨国内中下层武士效力,几乎每年颁发一次“德政令”,强行免除武士拖欠商人的借款。

这种盘剥虽然严苛,但豪商们也都还有法子来应付,总不至于支撑不下去。奈何高林常吉娶得是安富家的女儿,浦上政宗麾下的家臣时长仗着势力,过去赊欠借款,说是借款,实际上压根就没打算还过。

这也就是鹿岛屋家大业大,但连续三五年下来,几千贯的钱粮就这么被人侵吞,就是再老实的人也忍不了,索性就将米屋本座和全族,直接搬迁到了高天神城,本人还是在播磨国经营。

去年浦上政宗、宗景兄弟再次大打出手,原本跟高林常吉关系也不大,但不知道那里传扬出浦上政宗要带人抄没鹿岛屋的流言,吓得他连座屋都不要了,连夜潜逃至备前国。

他勉强算是浦上宗景的一门。其家世代行商,不折不扣的御商出身,虽然经商的本领算不上多好,至多中流,可是擅长收放债务,当时座屋经商本来也不太需要多少才干,只要能够获得地方大名支持,辜榷市场,能够专买专卖就能大发横财。

浦上宗景手下可信之人不多,於是拔擢重用,现为浦上家御商众和高天神城町目奉行之一,专门设法筹措粮饷,深得信用。

既是亲戚,又是亲信,高林夫人这样的身份一见面,反过来给宇喜多直家道歉。

这个结果叫宇喜多直家很皱不悦,浦上宗景做得太过了,一顶顶高乌帽子戴下来,只会让人觉得他飞扬跋扈,持宠骄横,无形中拉开了他与备前国内豪族之间的关系。

得知了高林馆的邸址之后,他登门拜访,去了两次,高林常吉都没在馆上,据说是跑去近畿去帮浦上宗景向堺众借贷军资。

高林夫人借口“贱妾女流,不方便会见外客”,将他拒之门外,带去的礼物,分毫不收,原封不动的全都退了回来。

国富贞次扯着满嘴的美作口音,嘟哝道:“浦上大夫也是,好端端的多此一举,让个女流来道甚么歉么?净给主公找来这老多的麻烦。”

也许,这才是浦上宗景真正的本意。表面上,给你天大的面子;实际上,高高抬起到天顶上去,让你坐立难安。

宇喜多直家,平淡地道:“也是主公大人一片美意,……不好强求,不好强求,走吧,先回御馆。”

走到半路上,刚好碰见浦上宗景的近侍,来找他的。一问,才知明石行雄、河内友清、岛村盛实三人回了城,浦上宗景召集诸人,大开军议。

宇喜多直家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不敢怠慢,急匆匆跟着近侍,改道赶往城内的奉行所。

将到奉行所门前,宇喜多直家注意到,周边几条街道都已经被清了,没一个町内百姓走动,多了许多常备足轻戒严。

和平时所见的大不一样,气色剽悍、军械精良,好些人身上还带着杀气,显然才从战场下来。料来是明石行雄、岛村盛实带回来的随从旗本。

仗着浦上宗景的的近侍开道,一路通行无阻。

一路上马蹄声响不断,数十成百的豪族、国人众从城中馆邸、各郡乡里等各处赶来,他们带的郎党、随从、奉公人,和坐骑、轿辇一起,一律停驻两条街外。

只许单身入内,这也是惯例了,一方面出于安全,一方面奉行所也容不下这许多人。

因浦上宗景尚未开门放入,奉行所门前黑压压人头一片。人声嘈杂,天南海北的方言处处可闻。

通过这几天的交际、来往,宇喜多直家不但成功地拾起了往日的交情,也结好不少往日没有多少交情之人。

见他到来,认识的纷纷过来打招呼。宇喜多直家含笑应对,偷眼四看,门前等候的武士中城内奉公人居多,乡里豪族少,想来因为路途偏远和身份不够所以没有招来。

奉行安静,纵有交谈,也是窃窃私语。直属家臣团内的奉公武士最低职役也在番大将以上,他们多从战阵上一步步爬上来,粗鲁惯了,大着嗓门,吆喝、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似混乱不堪,隐隐泾渭分明,大致能够分成五个党众。

最大的一伙人居处正中,举动说话最是大大咧咧,在场的常备军势的部将总共十来个,半数以上,都在这里;不但有武将,监管郡乡的奉行也不少,明显是浦上宗景的家臣团。

第二和第三个团体,人数次之,一个紧挨着最大的团体,一个距离稍远;其中也混杂有一些僧人,应该是从美作国被尼子家追放的净土真宗的僧人,他听角南隼人回报,尼子诚久勒索寺庙不成,干脆就纵兵抢掠,很是杀了不少僧人。

第四个团体人数最多,穿着普遍寒酸,最高的才是几个足轻大将,没有奉行,都是国内的小豪族们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两年来他们很是不好过,不单要频繁响应出阵,还得负担半数以上的粮饷抚恤,这也是为何不少邑久郡的地头武士一狠心,干脆卖身投靠宇喜多直家。

说到底还不是,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给谁卖命不是卖,儿玉党这边给的赏钱还能多些。

第五个团体则是纯是僧人,有七八个人,瞧其袈裟颜色,品佚不低,应该是西大寺那帮财大气粗的和尚,听说了美作国寺社的遭遇,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主动过来见参。

跟宇喜多直家打招呼的军官,多出自豪族众,他们可以说跟宇喜多直家系出同源,至少表面上亲切热络;领一部分来自浦上家臣团;剩下的人里面,除了早来一步的大田长时外,在没人主动搭理他。

宇喜多直家这几天宴请、交际,为的可不是吃吃喝喝,和昔日旧友交谈过程中,重新确认了一番浦上家内部的局势。

一看即知,前三个党众定然分别为浦上宗景、岛村盛实、明石行雄三人嫡系;备前国内的豪族众寒酸落魄,根本没人正眼去看,也是宇喜多直家大力拉拢的那一部分;最后的西大寺僧人,手里有钱有粮,十几家寺庙的护法僧兵加起来也能凑个千把人,算是不上不下。

原本浦上宗景是让他先从侧门入内,眼下门口乌压压围拢了百来人,将奉行所的大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要想进去就得先把人群分开,这样显得过于横行跋扈,宇喜多直家干脆一并留在外面等候。

浦上家的分国法在战国大名里面,还是一元化集权比较成功,基本完成了家臣集住、检地人扫、废除不输不入、裁撤关所、派遣寺社奉行等一系列法度的实行。

不过因为当年得位不正,被迫实行的‘宿老联署名书状’制,到今天也没有废除,以至于岛村、中山、浮田、明石、安东等家大豪族仍旧处处约束。

让原本的国众合议制度,几乎形同虚设,大小事务皆需国主征得六名宿老赞同后才可以发布,其余豪族只有被动接受的份,而无议事权,甚至是先一步的知情权。

甚至发展到即便知晓岛村盛实将反,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先下手为强,只能被动等候其反乱,才可出兵讨伐。

理论上来说,即便是宇喜多直家现在拥兵万人,但也是没有先一步进入奉行所,进行“小评定会”的资格,浦上宗景迫切的需要儿玉党介入,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在山阳道内,争取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来为自己打破目前不利的局面。

宇喜多直家对此心知肚明,但却没有要为主上挺身而出的打算,既然浦上宗景将他视作外养国众,连个家老身份的不肯给,他自然也犯不上为了自己本来就没有的权利,去得罪备前国内的豪族。

他现在径直闯入奉行所内进行的“小评定会”,在外面的这些武士可不会认为,宇喜多直家这是在打破六名宿老对于国政的把持,只会认为他是在僭越分国法,反感如此作为。

所以宇喜多直家更愿意等下去,等到浦上宗景明白自己的诉求,将浮田国定宿老的身份褫夺,然后转封给自己这个宇喜多氏家督来继承。

正在静静等待的时候,蓦然听见旁边有人道:“藏六,别在哪儿瞎吹大气,谁封你的猿飞斋的名头?说你是个山猴子下忍倒是不差,今儿俺便得来问问你,晓得国主打人为啥突然召集咱们不?”

宇喜多直家侧耳倾听,那自称猿飞斋的藏六郎答道:“猿飞斋这个称呼无所谓,你少给拿这个来套我的话。就是个山猴子也要比你知道的多,听清楚了,老子这就告诉你。”

说话那人却是个三寸丁那样的矮子,矮的几乎出气,连也就比寻常打刀略高上二尺,腰间别着一个长肋差,正昂着脖子跟人小声争吵。

别人都说是鹤立鸡群,他倒是正好反了过来,要不仔细留意几乎在人堆里都找不到他,这么形貌出众,特立独行之人,宇喜多直家都不认识,想来也是浦上宗景新近招揽的浪人,听口气兴许还是个忍者。

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他手下的备前忍者里面着实有几个侏儒,专擅攀援飞渡,以及临时客串杂耍艺人喝乞丐,探听消息,只不过还没有一个人,能矮到这个程度罢了。

一走神,那猿飞藏六郎的回答漏听几句,和与自己说话的那人敷衍了几句,再去细听。

听得那猿飞藏六郎道:“俺虽然长得不甚出彩,但这打转弄事的本领却是没得说,俺为甚说马上就要大规模出阵?晓得明石伊予守和岛村丰后守回来了不?晓得他们几时回来的么?”

诸人面面相觑,明石行雄、岛村盛实回城很隐秘,知道他们几时回来的还真没几个,猿飞藏六郎得意一笑,道,“你们不知道了吧?明石伊予守是前天晚上回来,岛村丰后守是昨晚半夜偷偷入城。”

有人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猿飞藏六郎道:“前天晚上,老子轮值守在城下町守夜,刚好碰上。明石伊予守入城,就带了三十来人,要不是老子正好认得,也不能知道。岛村丰后守怎么昨天入城的,这事老子咋知道的?那就是猿、猿飞斋的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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