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良久之后才说道:“盒子里有一把木头弹弓,上面绑着的胶皮和橡筋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一碰就要断裂的样子。已经开裂的木把又黑又破,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我的名字。这是郑毅小时候亲手做了送给我的,我俩常常拿着它去山上打鸟。后来我俩闹翻之后,我把它丢进了煤窑里,还狠狠跺了几脚。”
“盒子里有一颗小小的玻璃弹珠,是郑毅从他爸的跳棋里偷偷拿来给我的,我用砂纸故意磨小,用它赢了很多小伙伴的弹珠,算是我的常胜将军。”
“盒子里有很长一串电池盖,是我俩从其他小伙伴那里赢来的。我从小不爱学习,有一次考试成绩特别差,奶奶一生气就把这串我最爱的东西给扔了,为此我还大哭了一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里面还有一些小玩意,都是我俩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韩宇深深叹了口气,又道:“盒里最重要的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笔记。里面的纸张都已经微微泛黄,第一次与最后一次记录的时间跨度居然长达二十年,笔迹从最初的工工整整渐渐变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里面的每一次记录,都是我俩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我偏执的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父母在矿井下救人才遇害,而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死者家属而编造的一个谎言。矿难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压在井里,谁生谁死只能各安天命。郑毅早已从父母那里得知了真相,他阻止我欺负那些比我还小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不帮我,而是他早已得知很多厂里的工人联合起来逼迫厂长,要把我这个整天欺负别人家小孩的害人精赶出煤厂。他瞒着我挨家挨户的求情,拼命保证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才消除了大家的顾虑,没有让煤厂将我和奶奶赶走。”
“初中时我老爱逃课,他每次都打我的小报告,我以为他故意整我,其实是为了让我好好上学。我总爱打架,总去报复那些厂里的学弟,学校一直没开除我,并不是我运气好,也不是学校心慈手软,而是他舅舅与那所学校的校长关系极好,而他舅舅就是煤厂的厂长,每次都是他请舅舅出面说情,校长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得不把我继续留在那。”
“以我的成绩,当时根本上不了高中。是他跪在自己舅舅面前苦苦哀求,厂长才答应以所谓的煤厂英烈子女出面协调,将我特招进了学校。见我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整天与那些流氓地痞粘在一起,他心急如焚,只能又去求他舅舅帮忙。我跟那些地痞被抓进去,就是他舅舅厚着脸皮亲自跑到派出所,以高中校友的身份向所长求助。派出所早已盯着那些地痞,抓他们是迟早的事,但专门请个退伍老兵来给我讲故事,就是为了挽救我而故意为之了。”
“那么多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一直以为是当年父母遇难后每个月按时给的补助和救济,可实际上根本没那么多。是郑毅跑去求他舅舅帮忙,他舅舅以厂长身份发动全厂员工从每月工资里捐出来的。”
“还是好人多。”吕胜男忍不住赞道:“他们不求回报地付出,真是伟大。”
“是啊!他们当中有好多家的孩子还被我揍过。”韩宇叹了口气,由衷的说道:“恩同再造,每当回想起那时的所作所为,真觉得自己就是个畜生。”
吕胜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别这么贬低自己,那时候不懂事,家遭巨变,行事偏激、自暴自弃也难免。”她微微一笑,又道:“若是明着帮你,那时的你应该不会接受吧!”
韩宇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当做是施舍和可怜,而那时的我最恨的就是这样。”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只有我这种垃圾才干得出来。从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人,区别竟然如此之大。”
“别想这么多,他这么懂事,应该也是父母教的吧!”吕胜男安慰道。
韩宇点了点头,说道:“小时候,他也以为我父母是因救人而死。他父母和厂长也不点破,反而还顺着他的意,教他怎么报恩。其实我家人对他哪有什么恩。”他苦笑了笑,又道:“时隔多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回了煤厂,回到那个曾经极度憎恨,早已被我唾弃的地方。高二那年,奶奶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十多年了,那里还是青砖小楼,还是那么的古朴而简单,厂子、房子、院子似乎一切都没变,都还在。可人却变了,长辈们都老了,有的已经死了,该离开的也离开了。那位老厂长,还有郑毅的父母也都老了,却舍不得离开,一直守在那里。”他双眼渐渐湿润,强忍着说道:“他们早已忘记了我的样子,忘记了我的名字,忘记了我这个在他们帮助下才能重新站起来的人。我也以为自己忘了他们,可当我再次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我没忘,那里的一切都不该忘,不敢忘,更不能忘。”
吕胜男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复杂。
韩宇却已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郑毅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早已视他为眼中钉,也知道我爱争强斗胜,更明白我既然已经醒悟,回到了正轨,一定会拼命努力把对手踩在脚下。而最大的对手,就是他这颗眼中钉。要想让我能够有所作为,他必须变得更有作为,因此,他才拼命的学习和工作。而我,也在这种强大的好胜心驱使下一步步有了些许成就。”
“煤厂这种大型企业,那些年同样面临着体制改革的困扰,不少老一辈的工人在改制的大潮中不得不离开。郑毅常回煤厂探望亲人,每次回去,听得最多的就是改制的事。那些年煤厂的效益越来越差,厂里有一个炮工,他老婆是厂里的出纳,改制时走得非常爽快,一家子拿着补助款头也没回的走了。这人有个战友是人民商场的高层,早给他一家安排好了后路。谁知道他们一家刚到人民商场工作了没多久,那里也面临着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