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月里,总是沁凉而淡薄。
微凉的雨水打在匆匆而过的各色竹纸伞上,透过高低错落的深浅色帆布,檐角下那个泛着旧色的风铃随风而动。
酒肆敞开的门栏处,带着水汽的脚印一直绵延到里头的各处角落,一顶竹篾的斗笠在深柜的里头不停地晃着。
直到屋里头响起“吱呀”的一声,那顶还在落着雨水的斗笠冒出了柜头,管牧尚带着些意气的声音在竹柜的后头轻声抱怨:“和姐,今日这雨忒烦了些,横竖是同我们过不去。”
管牧望着的方向是几顶翻倒的桌凳,深色的漆面上还有水滴划过的痕迹,后头一顶浅色的斗笠闻言露出了底下略显稚嫩的面容。
长桌后头那个戴着斗笠的姑娘正随意地席地而坐,一身粗麻的布衣上满是雨水沁开的痕迹,白皙的脸上还沾着不知从哪惹来的脏灰,即便如此,也难以遮掩她姣好的容色,笑容漾开时,显出一种娇憨之态。
她的手上拿着一块白净的棉布,只中间的部分沾染着湿痕和些许灰迹,面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酒器与杯盏,被仔细擦拭过的那些已经摆到了一旁干净整洁的箱笼之中。
珉和闻言绽开一个笑容,扭头安抚着这个同她和珉晨一道来到这陌生地方的管牧:“也是不凑巧,今日晨起时明明还是大好的天气。”
珉和顿了顿,又道:“镇上的算命先生还同我说,今日可是搬家移居的好日子。”
管牧抿了抿唇,有些愤愤:“那些个算命的嘴里没一句准话!”说完转头踏出了门栏,将板车上那几个大锅和几个空坛子里头的水倒净,一个个迭作一堆。
珉和心里也明白,叫阿牧跟着她和珉晨,离开从小长大的津梁镇,来到这个如同怪物一般庞大而陌生的晋州,他心底定是还藏着几分不适,只是阿牧的父母前年在采药时落下山崖,至今镇上的捡骨人都还不曾找到二人的尸骨,她也不放心叫这少年一个人留在津梁镇。
她和珉晨的父亲早在六年前就去世了,好在阿爹还给她们姐弟俩留了间酒肆,好歹撑过了最初的那几年。
若不是如今珉晨考上了晋州濯砂书院,她也是宁可带着两个小孩儿留在镇子上,过点简单宁静的日子。
门外秋日的凉风裹着绵密的雨丝呼呼作响,檐角下挂着的那个风铃“叮铃”几声,管牧忙抱着那几个锅子和坛子轻轻撞开了门,随后就要用背将门顶上。
“等等!”
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酒肆的大门被人轻轻一声从外头推开,雨水打湿了来人的衣角,带着泥泞的鞋印一路从街角,沿着屋檐下的青石地面,蜿蜒到了宁和酒肆的门前。
那人在门前突起一块的青石角上轻轻蹭了蹭鞋底,来不及收起那把青色的竹纸伞,雨滴从上头抖落到了门里。
“宁姑娘。”来人冲着屋里的珉和喊道,语气有些急促。
珉和诧异地抬头,有些意外,“谢竹?你怎么来这里了?”
谢竹紧了紧手中的竹伞,“宁姑娘,宁公子出事了。”
珉和倏地站了起来,脚下的酒器叮当作响,靠在她脚边的那盏角器不小心翻倒在地上,却无人问津。
“珉晨?他不是昨日才入学吗?”
“有书院的同窗去告诉公子了,”谢竹犹豫了片刻,“方才在斋舍的院子里头,宁公子同书院的另一位公子起了争执,我且来不及听是发生了什么……”
珉和瞪圆了一双眼睛,唇角紧紧抿起,珉晨虽然平日里皮了些,但是从来不主动与人起纷争,在津梁镇的酒肆时,他那张嘴一向甜的紧,加之生了一张能蛊惑人心的脸皮,他们的酒肆反倒是女客比男客要多得多。
她才不信珉晨会在进书院的第二日就同人起争执。
果然,谢竹轻声道:“那人好似是方家的公子,那人一向是个不怎么着调的纨绔,我家公子平日里也看不惯那起子人,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撞了哪门子的邪神……”
说着,谢竹拿低了几分纸伞,小心地瞅着门里的珉和,果然看见那个面容俏丽的姑娘气的鼓起了一张脸。
一旁的管牧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一摞锅子和坛子,扶着一个大罐子的边缘,往着旁边挪了一点点,同样看向珉和:“和姐,你若是着急去便是了,酒肆这里有我看着,外头那些物什,我一个便也够了。”
“啪”的一声,珉和将手中那块棉布狠狠地摔在了翻倒的长桌桌腿上,棉布裹在桌腿上晃了几晃,最后还是落到了地上。
她甚至来不及找出不知被塞到哪个角落里的竹伞和油衣,就戴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冲出了酒肆的大门,大门被摔的猛地晃了晃,几滴挂在木楞上的水滴被甩到了酒肆里面,转头就不见了踪影。
今日这雨下了一整个下午,这会儿的雨丝虽绵长却并不密集,朦胧如同大家笔下的山水画,只是珉和没有那闲心欣赏这些景象,她一脚踏碎了积水,脚步越发的快。
谢竹举着竹伞匆匆地跟在珉和身后,试图将手中的伞罩到珉和头上,只是下一瞬,前头那个姑娘又几步跨出了伞外。
“宁姑娘,你别心急啊……”谢竹这会儿难得的有些后悔,“我家公子同在书院,这会儿定是已经到了。”
若不是知晓他家公子的心意,谢竹也不会急忙从书院赶到了酒肆,只是眼下看这情况,反像是好心办了坏事,谢竹几步跟上了珉和,又道:“我家公子怎么说也是谢家出身,那方家,充其量也就是个商户,那方家人再怎么大胆也得给我谢家几分面子。”
闻言,珉和的脚步缓了下来。
谢竹这人,虽然平日里说话没些章法,但通常说出口的话总还能品出几分道理来。
只是珉和虽然想的明白,但还是难免担忧自家那个性子皮实的阿弟,她那个阿弟,别看面子好说话的很,其实内里固执的很,以往在津梁镇也便罢了,那处多是宁家阿爹的熟人,大多也不会同两个失孤的孩子计较,可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人欺生。
想到这里,珉和的脚步不自觉的又快了几分。
濯砂书院位于城郊的鸣沙山的山腰,山间有一条浣溪水,山间林壑幽深,还隐约能听到山下那条江水的声音,如今走在山间那条略显粗陋的石阶上,细雨漓漓,倒颇有一种远离尘世之感。
只是靠进书院的斋舍之时,那里的喧闹之声可一点不像是游离于尘世之外的书院该有的声音。
刚转过游廊,靠近东边那个院落的斋舍之时,谢子期泠泠然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方三,你要闹也闹够了吧,书院不是叫你和你的这帮……人胡闹的地方!”
一听他的声音,珉和就知道谢子期这是生大气了,就连她身后的谢竹都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谢子期这人,古书上说的那句,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就是他了,不过珉和也就会这一句了,同人辩论,他行,同人吵架,他恐怕就不大行了。
果然,斋舍院里响起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怎么,谢五,你要替这个穷小子出头?啧,还是说,你跟他是一路货色,平日里也就会种种地,除除草,如果是这样,我家里头还缺着不少的佃户,要不你同他一道去?”
方三身后跟着的那些小弟闻言都大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谢家谢五平日里最看不上他们这些人,有机会嘲笑他,实在是太难得了。
谢竹气的跳脚,丢开了伞就要冲出去替他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