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失去了两扇木门,半靠在门边的那盏风灯“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珉和被纪渊扶着站了起来,兴许是方才受过伤,又或者是蹲在地上太久,再起来时,珉和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珉和依旧倔强地扶开纪渊的手,靠在酒肆对着门的那面墙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逞这个强,只是对面的管牧抿着一张唇,眼底红红的,这大概是做阿姐做太久了,天生不愿意叫两个弟弟看见自己孱弱的一面。
珉和垂下了眼眸,手心却紧紧贴着身后的石墙,手指扣着石墙上的一小片缝隙,两次呼吸之后她抬眸对上了对面已经收起了笑意的纪渊,带着探究的深瞳似是能看穿人心,叫珉和不由得错开了片刻视线。
“纪先生,今日的事情,虽然……但还是要多谢你,能来宁和酒肆……”珉和呼出一口气,她还没忘记这事情的起因在哪里。
她重新对上了纪渊那双深瞳,“只是,濯砂书院里,珉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的那双眼瞳似是吸入了所有光亮,如深渊一般沁着透骨的凉意,纪渊看了珉和好半晌,却忽然偏开了头,声音冷淡,“你先顾着你自个儿吧。”
酒肆里一时静了下来,无人说话,珉和将他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似乎是看出她逞强的样子了,珉和的感受一下变得十分微妙,听多了这人嘴里没一句好听的,甚至大多都是嘲讽她的话,乍一下听见一句关心她的,反倒有些不习惯。
珉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纪渊,这人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像话本子里说的那种。
纪渊忽而又转回了头,“你们先前住的地方……”这人看了她一瞬,忽而换了个话头,“你们先前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珉和盯着纪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方才他想说什么?他们先前住的地方?
“你是想问津梁镇?”
珉和苦笑,他们先前得罪的人要说少那也不算少,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两个小孩子守着一家酒肆,总归是会被人欺负的,只不过那些人大多是些莽汉,也就只会明面上为难为难他们罢了。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半点思绪,“那些人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庄稼汉罢了。”
纪渊的声音平静,眸光仔细地打量着珉和,“那个山下来的人,自称是从津梁镇而来。”
珉和没有意外,方才纪渊问她那句话时,她就猜到了。
一旁的管牧神色痛恨,双眼赤红,“一定是庄家那个小子!”一双拳头越捏越紧,珉和这才发现,从管牧的手上正一点一点滑落下鲜血,这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已经落下一小滩血渍了。
珉和一下便有些慌乱,脚下不稳,险些摔在地上,还是纪渊又托了她一把,才叫她没有真的摔倒,珉和手忙脚乱地从方才被那些人踢穿的柜台里拿出一截白布,这是他们酒肆用来封酒的麻布,还没来得及剪开,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眼前的小子还有些固执,双拳紧握,手上隐约有青筋暴起,珉和一下子便拍在了管牧的脑袋上,他那头鸡窝一般杂乱的头发一下便被拍的更乱了,还有几缕从前头垂了下来。管牧这才将神情松了下来,委屈地看着珉和,唇角紧紧抿起。
眼看着管牧手上刺目的鲜血,珉和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还有些纷乱的脑袋似乎静了下来。她踢开脚边零碎的瓷片和木片,拉着管牧盘坐在地上,掀开这小孩手上的衣袖,这才察觉管牧小臂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伤口还在一点点渗着鲜血,有一部分衣服粘连在了伤口上头。
好在时间不久,珉和以前也没少给家里两个小子处理伤口,她一点点掀开粘连的布片,细白的手指捏着管牧显得有些黝黑的手臂,随手撕下一截白布一点一点擦拭着上头染上的脏灰和渗出的鲜血。
“庄家?是谁?”
听见纪渊微凉的声音时,珉和一愣,随后抬眸看了一眼,却见那人的眼睛看着管牧手上那条刺目的伤口,珉和没有多想,再次低头仔细地处理伤口。
只是管牧眼下正气着,丢出一句“是一个混蛋!”就紧抿着唇不肯开口,方才好不容易松下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手上的拳头似乎隐隐又硬了起来,珉和一巴掌拍在管牧的手背上,换来小孩儿又一次委屈的眼神。
其实珉和知道阿牧说的是谁,对于管牧指认的那人,她有些不置可否。珉晨年纪尚小时,一直是珉和带着他跑,直到珉晨进了镇上一家富户的学塾,他才有了几个同龄的伙伴,管牧便是那时候认识的,而当时同珉晨玩的好的除了管牧还有一个姓林的小孩。
而管牧口中那个姓庄的,便是同珉晨他们几人不怎么处得来的,“那人应当是叫庄元,在津梁镇的学塾里,常常同阿牧打架。”
珉和将手上简单包好的伤口打了个活结,眼下她手上没有药,只能去外头找个医馆重新上药。
纪渊看向了从进来之后一直便没有说话,避到角落去的那个白衣童子,那白衣的少年触到纪渊的眼神,神色微动,几步上前,一板一眼地说道:“先生放心,我会去查清楚的。”
珉和闻言,捏着管牧衣袖的手顿了片刻,随后将他方才被自己撕开的袖子拢好。她原先以为,纪渊问起此事,顶多只是想从他们这处问出他们几人的过节。
这位纪先生随手丢给那白衣童子一件东西,速度太快珉和没有看清,那少年拿到了东西便垂下了手,素白的衣袖垂下,遮挡了珉和的视线。
外头的日光不知何时挂到了门前酒肆的帷布之上,刺目的光线透过帷布的缝隙,在空缺了大门的酒肆门内凝成了一条光线,少年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脚下转了道弯踩过那道日光便往外头走去。
珉和的袖子一紧,才察觉原本盘坐在地上的管牧不知何时扶着墙面站了起来,“我也要去。”
管牧的神色执拗,少年乌黑的眼珠盯着前头那刺目的白光,珉和似乎又记起了那年这小孩儿顶着一身的伤回来,神情异常地执着,眼睛微亮,却是同她说:“姓庄那小子不过就是比他大一岁,否则他一定能把那小子按在地上揍。”
珉和神色恍然,却没有阻止管牧,只拍了拍管牧才包好的那只手,“你要去也可以,到了那里,记得叫镇上的秦先生重新替你上药。”珉和眯了眯眼,“若是叫我知道你没去……”
管牧的神色陡然清明了起来,“和姐,我会去的。”
一直到两个小孩儿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珉和跪坐在地面上的身子松了下来,身前突然多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上的纹路看着比她这样一个姑娘家看上去都要细腻,只手指骨节的地方添了几层薄茧。
珉和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