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放着男欢女爱的荤段子，司机师傅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色眯眯的嘿嘿一声。
李进摸着竹罐导航，把车指导了一条通向铁道的怪异的路。
“嘶……这条路，车子怕是进不去了吧？”色司机放慢了车速，看着又窄又破的道，不愿往里走。
“没事，就在这里停就行，我走过去。”李进准备付款。
“哥们儿……”色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嗯？”
“这个地方，我建议你最好别去，连地图上都不显示，怕是真的有点乱哟。”
“多少钱？”
“四十八，四八，死吧，唉！瞧，这路费也不吉利！”色司机看样子还挺迷信。
李进淡淡一笑，递上五十元的钞票，轻轻拍拍司机的肩膀，道了声谢。
下车的位置距离目的地直线距离不到二百米，但似乎没那么容易过去。
这是铁道边上的一片棚户区，全是自己搭起来的简易房屋，挤着数不清的外地人。
早在十几年前，奥运会还没在帝都举办的时候，这种棚户区特别多，比如从大钟寺到知春路，再到五道口，沿着铁路线，跟著名学府、繁华的商业街平行而建，几乎连成了一大片，住着成千上万号的外地人。
后来经过各种清理和改造，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成为了历史。tefu.org 柠檬小说网
但今天居然被李进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应该称得上是社会发展的活化石啰。
通进去的小道路面不太平整，就像是普通的泥地，隔三差五从地里冒出砖头或石块锋利的一角，一不留神就会绊到脚，摔上一跤。
他沿着又脏又窄的小道走了几十米，小道旁边出现了一个下行通道，楼梯两侧的墙壁渗出淡绿色的液体，跟大片大片的青苔混在一起，发出刺鼻的臭味。
昏暗的通道从铁道下方穿过，脚下不时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像是腐烂的果皮，又像是装着粥的塑料袋，总之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惊悚和恶心。
李进当然是不怕惊悚和恶心，从防空洞一般的通道拐来拐去以后，跟着一团亮光重新回到地面，绕过一排黑红色的砖墙，在一个跟小山一样高的垃圾堆旁边，终于看到了一个个用各种板子搭起来的棚子。
板子像是从垃圾里淘出来的，形状、颜色、尺寸都不规则，反正就是用各种破烂的布条、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锈黄的铁丝强行拼在一起，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勉强围成一个屋。
屋子的顶部则是撑着一大块防水布，简单粗暴的罩在上面，屋里悬着的灯泡把这些防水布照出了一个个圆形的光晕，远远看去，还有点外星飞船的味道。
这样的居住环境很难让人跟祖国一线城市联想在一起，就算说是恒河国的难民区，恐怕都不会有人质疑。
幽暗的光线下，李进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从砖墙的另一个方向翻了进来，动作相当娴熟。
过了一会儿，又有另一波三五成群的人从墙内翻出去。
他找了个障碍物勉强能把自己藏在后面，暗中观察这一伙人。
李进大概看明白了，这是他们的交班时间，基本以三到五人为一组，每组大概两到三个成年人，或即将成年的人，剩下的则是实施乞讨的孩子。
这些人的口音五花八门，来自全国各地。
在这片棚子中间，有一个最亮的屋，不停往外冒着滚滚白烟，所有翻墙进来的小组都是直奔那个屋而去，而所有换班的小组也都是从那个屋里出来。
而卖花的小姑娘此刻就在冒白烟的屋子后面。
李进拉紧衣服，蹲低身子，卸下书包，伸手在包里拧开了几个竹罐，把罐里的小虫暂时藏在自己身上，然后把书包小心放在角落，小声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这是说给虫听的？
他迅速移动位置，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冒白烟的屋子旁边，竖起耳朵听着。
屋里很嘈杂，在一阵嘈杂的声音中，有一个音调很尖的中年女人在说话:“就这些了，别喝个没完，给别人剩点儿！
一天天的钱挣不到几个，饭却一点不少吃，一个个当我是活菩萨么？
赶紧的，喝完就出去给我干活！
今天是周末，是出业绩的日子，都别给我歇着，赶紧！
在一会儿来人收钱的时候，每个班必须交够二百块，不够数的啥下场，自己都清楚的哇？”
李进从墙板的缝隙里看了看，还行，是正经的大米粥，比旧社会包身工的淘米水强多了。
人啊，甭管富养穷养贱养，只要有一口米饭吊着就死不了。
他听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负责发饭的，这些小孩是按班分组和交份子钱，一会儿来收钱的人应该是组织里级别比较高的，估计也是手段比较狠的。
要不就从那人下手？
“丁二娃！”女人大声喊了一句，“把这碗粥给英子送过去，可得跟她说好了，她要是再把粥让给弟弟，明儿姐弟俩就全给我饿肚子！
真是的，根本救不活了，还浪费那点饭干嘛？”
噢！卖花姑娘还有个弟弟？
丁二娃同样八九岁，是个赖皮头，头上好几块地方没长头发，估计是伤疤，远看跟藻泽地似的。
小家伙用脏兮兮的小手捧着碗，弯腰穿过一道帘子，往后屋送去。
李进也朝后屋的方向走了两步，卖花姑娘果然在屋里，坐在一个三层笼子模样的小床旁边，紧紧抓着床上一个小男孩的手。
这个躺在中间一层笼子里的小男孩应该就是她弟弟，紧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吞咽着口水，脸上全是虚汗。
看样子是发烧了。
“英子姐，饭妈让你洽饭饭，给！”丁二娃把碗放到英子手上，扶着她的手捏好筷子，随后笑了笑，抬手擦了擦挂在自己脸上的鼻涕。
“小米，该吃饭了，姐姐喂你。”英子往床边挪近了些，用筷子在碗里拨了拨，夹起几粒米饭，正要往弟弟嘴里喂去。
一个盲眼的姐姐，饿着肚子照顾一个卧床不起的病号弟弟，李进看到这场景，鼻尖有点发酸。
“嘘……”丁二娃凑近英子耳边，小声提醒道，“饭妈说了，这碗饭是给你洽的，你要是再拿去喂他，明天你俩都没饭饭洽啦。”
“我考虑不了明天那么远的事。”英子撇了撇嘴，执着的伸出筷子。
丁二娃叹了口气，帮她把筷子扶了扶，算是喂到了弟弟小米的嘴边。
可是小米突然咳了两下，把筷子上的饭粒全喷飞了。
“哎呀呀，别浪费了哟。”丁二娃捡起一粒喷在他手背上的，赶紧塞进自己嘴里。
“真是个死娃娃！”前屋的饭妈无可奈何的骂了一句，“这样下去，两个娃儿一个都活不成！”
很明显，小米现在已经是个弃子了，被组织嫌弃，随时可能丢到旁边的垃圾堆里。
“就是，”一个几乎成年的女爆炸头赞同道，“当年就该把小米药死，要不是英子非要一命换一命，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当年的挣钱机器帮瘫子弟弟喝了毒酒，现在成了个瞎子，还挣个毛线的钱！
要我说，让一会儿那人带走得了，留着屁用没有。”
李进快速捋了捋，英子跟小米姐弟俩一起被拐，弟弟身体不好，没法出去乞讨。
组织想扫清累赘，赐弟弟一杯毒酒，结果姐姐挺身而出，帮弟弟把毒酒喝了，虽说没丧命，但眼睛却瞎掉了。
现在这个五人小班靠瞎了眼的英子独立支撑，完成每天的乞讨任务，应该是有些费劲。
李进的心里是沉重的，可是拯救他们的手段却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手段其实就是给钱！
可他最缺的东西就是钱。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自责。
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