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下午,栎阳。
大司农卿李玮风尘仆仆,急驰一百多里赶到栎阳拜见长公主。
吕布将其迎进城中,“陛下在哪?是否安全?”
“陛下在北军大营,暂时无恙。”李玮神情凝重,眉宇间忧色重重,说话的声音略带嘶哑,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
吕布脸色大变。“暂时无恙”意味着危险重重,尤其这句话是从李玮的嘴里说出来,更见局势之险恶。
“北军在哪?是否已经进驻长安城?”
“暂时没有。”
吕布感到窒息,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李玮也没有说话,他非常疲劳,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纵马飞驰于长安、丰镐大营和栎阳之间,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馊味。
快到皇宫的时候,吕布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张邈和陈宫等大人此次能否……”
“不可能了。”李玮转头望着吕布,脸显悲色,“你还是想法子保住自己吧,不要忘了你还有一帮兄弟,一帮随你征战四海的兄弟。你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他们,其它的……”李玮无力地挥了挥手,“你经历了洛阳兵变和长安兵变,应该非常清楚朝堂之争的残酷。现在我的处境比你更艰难,你知道吗?我无法帮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吕布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极度悲愤。他感觉自己就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眼睁睁地看着厉啸而来的武器插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李玮的权势很大,丞相大人利用上计之便打击他,他立即还以颜色,把兖州人拖进了争斗的旋涡。双方自相残杀,却给了北疆武人一个机会,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兖州人保不住了,丞相也就保不住了;丁立和朱魭保不住了,李玮也就保不住了。丞相大人和李玮都倒了,长公主也就失去了赖以支撑的左膀右臂,长公主也就保不住了。
朝堂局势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清晰。北疆武人发动兵变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好,他们利用军中将领对朝廷招抚策略的不满,利用朝堂各方权势因为争斗不休而矛盾激烈的时候,雷霆一击。这样他们既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又能得到朝堂上某些已经明显处于下风的士人势力的支持。现在他们通过蓄势待发的军队威胁对手,通过谋刺天子案诛杀对手,当丞相和李玮的两大势力倒下去之后,长公主也就面临被禁深宫的命运了。
从目前形势看,丞相大人是保不住了。激起兵变的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招抚策略的错误,丞相大人将为此承担直接责任。丞相大人倒了,青兖士人也就倒了。自己和青兖士人有密切关系,如果此刻再不想方设法和青兖士人摆脱关系,自己就要受到牵连。自己一条命算不了什么,但追随自己多年的张辽、魏续、宋宪、李封等人都将受到牵连。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自己要想保全,就要拼死护卫长公主,不让长公主受到任何伤害,以便等待大将军回来挽救局面。
“时间还来得及吗?”
“我正在努力自救。”李玮苦笑道,“希望将军也能保全自己,保全那些追随你征战多年的兄弟。”
何风在殿堂之外拦住了李玮,一脸杀气。田豫一看气氛不对,急忙找了个借口溜了。
“呵呵……”何风咬牙切齿,“你还敢到栎阳来?”
李玮剑眉倒竖,怒气冲天,一把抓住了何风的衣领,“你的军队呢?你的军队在哪?”
李玮的个子比何风高,长得又魁梧,平时虽然温文尔雅很随和,但这下一发威,自有一股威猛之气,顿时把何风唬住了。何风虽然恨不得把李玮撕成碎片,但他心虚,他要想摆脱困境,还需要仰仗李玮。此刻他被李玮一吼,马上想到激怒李玮的后果,胆气立时没了。
虽然自己出兵栎阳是受李玮的诱骗,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不仅颜面扫地,脑袋马上就要掉。李玮是大司农,自己是威武将军,一个在朝,一个在军,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如果自己说此次出兵是被李玮拿着大将军的手令逼的,谁信?就算有人信了,首先被砍头的就是自己,这种违律的事都敢干,不是叛逆就是白痴,留着纯粹是祸害。至于李玮,他不会承认手里拿着大将军的这道手令,更不会承认自己违律调遣军队。这对他来说,就是死罪,即便把他凌迟处死了他也不会说。这事就是秘密,私人之间的秘密,谁说出去都是族灭之祸。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将军在离开长安前,因为担心长安出事,所以才暗中给自己留了一道手令,让自己在危急时刻出兵护驾。这道手令是大将军和自己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约定,是大将军权力范围内的事。也就是说,就算自己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也不会身死族灭,最多不过承担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但是,此次自己不仅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还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形势的恶化,把自己陷入了困境。
李玮在长安对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这是自己断然决定出兵的原因,但李玮只分析了兵变表面的东西,却故意隐瞒了兵变背后的实质。张燕发动兵变的最终目的是夺取长公主手中的权柄,但张燕一旦控制了权柄,一旦和杨彪、荀攸、李玮这些人沆瀣一气,他们还需要大将军吗?他们极有可能借助大将军这道手令和自己出兵栎阳的事实,把兵变的责任,把胁迫长公主交出权柄的责任,全部推到大将军和自己身上。大将军最终被逼出走大漠,长公主被囚于深宫,而自己则身死族灭。张燕、李玮等人则以扶持小天子为借口把持权柄,为所欲为。
现在张燕还在北军大营一步未出,而自己却带着人马赶到栎阳和吕布针锋相对,事实上兵变已经形成。如果此刻杨彪、张燕、李玮等人突然说自己发动了兵变,那形势的发展就会对长公主和大将军极为不利。
自己只能赌一把了。大将军既然把密令交给了李玮,让他根据朝堂形势发展决定是否出兵护卫长公主,那么李玮应该值得信任。后面该怎么干,只能听他的了。至于是对是错,自己是生是死,都管不着了。如果错了,那也错在大将军,是大将军瞎了眼看错了人。
何风反手抓住了李玮的领子,“你是不是来陷害我?说?”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时候了。”李玮用力推开何风,气呼呼地骂了两句。他说的是老家话,何风一句听不懂。不过他知道李玮在骂他,气得又要扑上来。“你敢耍我,老子今天把你皮剥了……”
“好了,好了……”李玮浑身无力,连连摇手,“何疯子,一定要把军队拉进来,知道吗?你一个儿在这里有啥用?还不够人家砍的。”
“我已经上当了,不会再上当了。”何风四下看看,压低嗓门说道,“你敢对殿下和大将军不利,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你上什么当了?胡扯什么?”李玮说道,“你的军队不出动,我能阻止张燕出兵?你的军队不到栎阳,南军能受到威胁?你不把大将军的密令递给长公主,长公主能消除对大将军的怀疑?”
“张燕不出兵了?”
“暂时不会出兵。出兵就会激化矛盾,无助于解决朝堂问题。而张燕的目的是解决朝堂问题,不是祸害社稷,涂炭生灵,所以他目前会克制自己。”李玮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吕布控制不了南军。张燕利用自己代行太尉事的机会,把南军将领换了一大批。南军的几个统军大将郭勋、杨意、刘都是张燕的亲信,所以你不要把眼睛总盯着吕布,要牢牢盯住杨意、郭勋等人,他们才是栎阳城里最大的祸患。这两天,你要想方设法把军队拉进城,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殿下在怀疑大将军?”何风看到李玮越走越快,一把拉住了他,“走慢一点,老子要问清楚了才干,不能再上当了。”
“你上什么当了?”李玮气愤地说道,“那道手令只有大将军和我们三个人知道,大将军如果不相信我,会把手令给我?我如果不相信你,会冒着被你一刀砍了的危险去找你?你应该相信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此事结束后,你会得到长公主和大将军的绝对信任,前途会非常辉煌。”
何风狠狠盯着李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冷飕飕的,浑身不舒服。”
李玮懒得理睬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大将军举荐张燕大人为天子师,得到了天子的信任,这才有了此次兵变的危机,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对大将军没有怀疑?但你此刻的出现,大将军那道手令,足以让长公主消除怀疑,继续信任大将军,这对我们解决危机极其重要。”
何风不太明白,但他也不想细问,他只想让自己摆脱困境。“我的军队现在进不来,你得给我想个办法。”
“哀求长公主,不停地哀求,要让长公主感到危险近在咫尺,要让她怀疑吕布的居心,怀疑南军将士的忠诚,要让她每时每刻担心小天子的安危,要让整个栎阳陷入血雨腥风的恐慌之中。”李玮凑近何风,急速说道,“我们要抢时间,要以最快速度解决问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风霍然而悟,连连点头,“仲渊,张燕大人不会对大将军不利吧。”
“你不要总是担心大将军。黄巾系的人如果没有了大将军,马上就会死绝。”李玮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为什么不担心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吗?我很快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你死了好。”何风冷笑道,“老子早盼你死了。”
长公主、丞相蔡邕、中书监刘放等大臣听完李玮的奏禀后,稍稍缓了一口气,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张燕如果达不到目的,这场危机马上就会由谋刺天子案转变为兵变,严峻的形势将接踵而来。
谋刺天子案的呈奏摆上了案几。
涉案人员有襄阳方面的特使蔡瑁、王朗、华歆、徐庶、石韬、孟建等人,有朝中大吏孔融、祢衡、陈登等人。目前已有证据表明臧洪、张邈、陈宫等部分大臣和此案也有牵连,大司马徐荣已下令廷尉府将两案合并审理。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考虑到自己是青州人,并且和孔融、祢衡等大臣关系亲密,主动要求回避,举荐老大臣司马防暂领御史台。
廷尉卿鲜于辅、廷尉丞陈好上奏,详细禀报审讯情况。
治书御史郗虑上奏,弹劾孔融、祢衡等大臣,恳求长公主立即下旨羁押所有涉案大臣。
大司马徐荣、太尉荀攸、光禄勋张燕、廷尉鲜于辅等大臣联名上奏,目前朝堂上危机重重,为了稳定州郡,请求调换十四名和涉案大臣关系密切的郡国太守、国相,并要求这些卸任大吏即刻返京。
丞相蔡邕和众多涉案大臣关系密切,恳请长公主下旨,请丞相大人暂时回避,丞相府事务暂时由老大臣周忠代理。
左卫将军、卫尉吕布和众多涉案大臣关系密切,不再适合督领南军,建议长公主下旨,即刻命其回避,交出兵权,并举荐右将军杨凤暂时督领南军戍守皇宫。
大司马徐荣独自上奏。从稳定当前局势出发,臣建议殿下在北军没有出动的情况下,千万不要下旨调遣兵马进京,以免重蹈当年董卓乱国之祸。
“赵云将军还在督领北军吗?”长公主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赵大人的处境,殿下应该清楚。”李玮苦笑道,“如果陛下强行下令,让赵大人出兵,赵大人将承担发动兵变之责。”李玮看看坐在一边神情愤怒的蔡邕,摇了摇头,“丞相大人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主动承认朝廷在招抚策略上有重大错误,承担所有罪责,要么赵大人将……”李玮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赵大人如果出事,大将军回来后,问题就变得复杂了,而张燕等人可能乘机攫取权柄,导致事态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
“现在大汉是我主政,不是天子主政……”长公主有些恼羞成怒。
“丞相如果拒绝承担罪责,他可能会涉及谋刺天子一案,他随即有挟持殿下之嫌疑。如此一来,殿下手中的权柄就没了,小天子将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主政。那时,赵云大人被羁押,张燕指挥北军出动就不是兵变,而是平叛,是拯救殿下,是大义之举了。”
“岂有此理……”蔡邕惨然长叹,“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有。”李玮说道,“只要丞相大人上奏天子,说自己在招抚策略上因为受到了奸佞的欺骗,差点陷社稷于倾覆之祸,罪责重大,主动领罪请辞,则兵变不会发生,朝堂也会迅速恢复稳定,长安不过是发生了一场未遂的谋刺天子大案而已。”
“仲渊,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在渭桥遇刺是真是假?孔融、祢衡等人是否参予了行刺?”蔡邕激动地说道,“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真话,我即刻请辞丞相一职。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陛下在渭桥的确遇刺。”李玮毫不犹豫地说道,“襄阳特使徐庶、石韬、孟建失踪,说明叛逆们的确策划了刺杀天子一案。陛下何时到长安,只有朝中大臣知道,因此朝中肯定有大臣参予了刺杀。刺杀天子的目的是什么,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先帝唯一的子嗣突然被弑杀,长安会发生什么?长安会崩溃。我们一时无法重建皇统,天下将传遍大将军弑君的谣言,州郡会背叛,军队会背叛,平叛将遥遥无期,中兴大业将遭受重创,南北对峙的局面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现实,大汉将分裂,甚至可能就此倾覆。”
“叛逆们来议和,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很多大臣一再上书告诫,但殿下和丞相大人根本听不进去。”李玮痛心疾首,“殿下和丞相大人为什么要一意孤行?为什么?原因我们都知道,而这也是导致今日朝堂爆发危机的重要原因。”
“朝堂遭此重创,需要一段恢复时间,平叛征伐将不得不推迟。”李玮恨声说道,“叛逆们的奸计成功了,他们赢得了喘息时间,朝廷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中兴大业将受到严重挫折,这个罪责难道还不够大吗?”
蔡邕凄然苦笑。“好,仲渊说得好,我的确罪责重大,我上奏请辞,不过,要等到大将军回来。”
“此次危机暴露了一个我们担心了很多年的问题,那就是黄巾军余孽对朝政的侵蚀和控制。过去,张燕等人一直躲在大将军的后面,隐藏得很深,但这次大将军不在了,他们马上便跳了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大将军回来之前,以陛下的生命为条件,设法胁迫殿下交权,以达到控制朝政的最终目的。”
“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而且最好是借助此次危机一次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蔡邕叹道,“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权柄被张燕等出身黄巾的大臣所控制,长公主和大将军都将被架空,朝堂上的争斗将更加血腥和惨烈。”
李玮愣了一会儿,然后手指殿堂之外,神情颇有几分无奈,“丞相大人,请看看现在的南军,看看虎贲、羽林,有多少将士出身黄巾?再看看朝堂上,看看军队里,有多少黄巾出身的大臣和将军?解决?怎么解决?你这不是和整个朝廷,和整个军队为敌吗?丞相大人,大汉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些出身黄巾的人居功至伟,他们对大汉没有威胁,他们是大汉中兴的柱石。朝廷现在要解决的不是出身问题,不是势力派系问题,而是中兴策略问题。”
长公主和蔡邕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
李玮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也可以说是代表了长安朝廷大部分大臣的想法。虽然现在兵变没有发生,但爆发兵变的原因还在,兵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为了迅速缓解危机,把爆发兵变的可能彻底解除,当务之急是根除这个原因,也就是中兴策略的修改。再说白一点,就是削减和制约长公主手中的权柄。
虽然蔡邕有意把矛盾的焦点向黄巾系势力转移,试图让朝中大臣们为了天子的安危而和张燕等黄巾系势力发生冲突,从而拖延时间,等待大将军回来处理危局。但朝中的大臣们显然不愿意这么做,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抢在大将军回来之前,尽可能从长公主手上夺取更多的权力。
长公主应大臣们的要求,下了一系列的圣旨,但长公主不愿意让杨凤到栎阳,那等于天子和自己两人的性命都交给黄巾系大臣了,等于拱手让出了所有的权柄。
长公主也没有下旨让吕布回避。吕布已经发誓了,已经说了宁愿交出脑袋也不愿交出皇宫,她还能怎样?想起吕布昔日对自己弟弟孝献皇帝的忠诚,长公主又恢复了对他的信任,但她对吕布的手下却极为忌惮。她再次约见吕布,把长安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请他再考虑考虑,是否让何风带一部分军队进城戍守皇宫,但吕布依旧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气得泪如雨下。她想起了大将军,如果大将军还在长安,吕布敢说半个“不”字?张燕等人还敢肆无忌惮地逼迫自己?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李玮坐上了马车。他太累了,回到长安后又是通宵达旦的议事,他要在返程的路上睡一下。
马车还没有出宫就停了下来。筱岚拉开车门,跳上了马车,一把抱住李玮,失声痛哭。李玮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筱岚的后背,小声说道:“我身上太脏,已经发臭了。”
筱岚抱得更紧了,“你能撑得下去吗?”
“我还能支撑。”李玮笑道,“当年,你抛弃荣华富贵,和我一起走了几千里路赶到西疆,吃尽了苦头,我这点苦算什么?”
“你可以不出头的,你为什么这么傻,非要出这个头啊?”筱岚低声饮泣,哽咽说道。
“我不出头,丁立和朱魭就死定了。”李玮痛声说道,“丞相大人倒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了。大将军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置我于死地。丞相大人和我都倒了,还有谁来保护长公主?长公主倒了,大将军把持朝政,大汉重演当年董卓主政一幕。北疆武人和士人们完全对立,中间再也没有缓冲势力。当双方的矛盾爆发的时候,也就是社稷败亡之日,而大将军的生命也就岌岌可危了。”
“我首先要自救。这几年,我锋芒太露,敌人太多了。”
“洛阳大战前,朝堂上就已经感到了北疆武人即将入朝的危机。如果北疆武人入朝,中兴策略上的调整是必然的,而且肯定不利于门阀士族的利益。为了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首要就要打击北疆人,分裂北疆势力。丞相大人和一些外朝大臣说服了长公主,利用增兵和迁都之议,做了迫使长公主不得不修改官制的假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为长公主和我欺骗大将军同意修改官制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官制修改了,决策权也集中于中书监了,北疆武人和士人也分裂了。”
“北疆势力的分裂,长公主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大将军并不知道。我虽然明知这是个陷阱,但不得不跳,因为我无力阻止长公主,也无力阻止北疆人的分裂,更无力阻止在中兴大业推进过程中各种矛盾累积起来的一次次爆发。退一步说,即使我把修改官制的后果告诉了大将军,大将军又能用什么办法解决增兵和迁都问题?难道用刀吗?我因此得罪了大将军,得罪了北疆武人。同时,因为我部分控制了中书监,和长公主也产生了冲突,只不过长公主掩饰得非常好,让朝堂上下都感觉到是我控制了朝政。我不敢到中书监任职,正是担心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和大将军彻底决裂。”
“侥幸的是,大将军终究是大将军,他还是相信我。但此刻洛阳已经打下来了,武人入朝的步伐越来越快,中兴策略上的冲突也一次比一次激烈。”
“长公主和丞相大人随即决定动手,他们的计策很简单,让朝堂陷入混乱,让中兴大业陷入危机,迫使大将军交出兵权,推迟武人入朝的步伐。但大将军以退为进,以出让部分兵权来换取武人的入朝,这激怒了长公主和丞相大人,他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结果掉进了襄阳人的陷阱。”
“朝堂上乱了,朝廷又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中兴大业迅速陷入危机,黄巾系终于忍不住发动了兵谏。但你注意到没有,仅靠一个黄巾系无法发动兵谏,这里面有大将军的默许和纵容,有太傅杨彪和太尉荀攸的帮助。”
“大将军距离长安太远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张燕会在杨彪和荀攸这些人的帮助下,迅速控制朝政,长公主和大将军都会被架空。我、赵云和吕布都会被杀,北疆人会遭受重创,北疆武人会自相残杀,最后大将军能保住河北三州就算非常不错了。”
“太傅杨彪是孝灵皇帝朝的老臣,他经历了党锢之祸、黄巾起事、洛阳兵变和两次长安兵变,以他丰富的从政经验和卓绝的才智,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掌控全局还不是轻而易举?他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具有丰富从政经验的帮手,太尉荀攸、光禄大夫钟繇、老大臣杨奇、许劭、司马防、周忠、张喜等等。这些关洛和颖汝士人的实力太强了,以丞相蔡邕为首的青兖士人和以太常郭策为首的北疆老一代士人,无论是从政经验还是应对朝堂危机的能力,都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
“当我听说张燕带着天子进入北军大营后,我非常恐惧,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死了。”
李玮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筱岚抱着他,深切感受到了从他心底里涌出来的那股强烈的恐惧。
“我要自救,但我需要兵力才能自救。我看到赵能,想到了岌岌可危的子龙,想到了何风,想到了那道手令。当年,大将军在晋阳城外给我这道手令的时候,我知道了大将军一个秘密。每当他不在晋阳的时候,必定有个人手持大将军的调兵手令。在我之前应该是鲜于辅大人,那么在我之后应该是谁?”
“子泰?”筱岚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肯定是田畴,他手上肯定有大将军的密令。过去,大将军需要保护长公主,但现在,他要保护小天子,那么这个保护天子的人肯定是子泰。也就是说,张燕和杨凤其实根本没有控制北军。只要子泰拿出大将军的密令,张燕和杨凤就死定了。”
“你是说,发动这场兵变的人是大将军?”筱岚猛地坐直身躯,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对,对……”李玮满头大汗,眼神变得异常混乱,“大将军出手了。大将军临走之前,巡视了关中各地,也就是说,张白骑、梁百武、庞德、卫峻、华雄、李云、子率等人都看到了这道密令,只要张燕下令调兵,只要长公主下令调兵,他们就死定了。”
“长公主?”筱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唇不停地哆嗦着。
“此刻调兵,就是谋反,就是弑君,就是乱国,谁调兵,就杀谁,这没有什么不对,大将军一贯如此。”李玮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大将军到底还是相信我,告诉了我这个秘密,让我绝处逢生。”
“你调兵了,你调兵了……”筱岚的泪水突然滚了出来,“你让何疯子到了栎阳……”
“我问过了,大将军临走前,没有召见何疯子,何疯子根本不知道这道密令,哈哈……”李玮颇为激动地一把搂住了筱岚,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我拯救了大汉,我拯救了社稷,我救活了整个长安城的白痴,我救活了长公主,我要做丞相了……”
筱岚吓坏了,用力拽着李玮的胡子,在他脸上连打数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不要说胡话啊……”
“年初,大将军对我说,你应该做丞相了。我吓坏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哪里得罪了大将军,在家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但我就是想不起来,我没有得罪了大将军啊?现在我知道了,他要对朝堂来一番整治,该杀的杀,该赶的赶,要给我铺路,要让我做丞相。”李玮兴奋地又在筱岚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要做丞相了,不是做梦。”
筱岚吃惊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嫌命长啊?你刚才还在说杨彪大人和荀攸大人他们实力强劲,这丞相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做。即使你做了丞相,你活在这世上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我不做行吗?”李玮苦叹,“大将军说的话,谁敢违抗?”
“我说服了何风,把他调到了栎阳,形成了事实上的兵变态势,迫使朝堂各方不得不迅速调整计策。张燕不敢动了,想顺势捡个便宜。杨彪和荀攸等人也不敢动了,他们没想到大将军竟然给我调兵的权力。也就是说,大将军可能还有更厉害的后招,他们担心自己做了出头鸟,给大将军一块砍了,马上把头缩了回去。局势至此被我控制。我现在只要协调朝堂各方的利益,尽可能满足大将军的要求,这场危机也就悄然度过了,我也就可以做丞相了。相反,我如果没有处理好这场危机,我这颗脑袋也就没了。”
筱岚震骇无语,良久才问道:“长公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