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校尉伍琼打马迎上,笑着问道:“夏大人,大将军不是进宫了吗?”随即他指指站立城门附近的西园军士卒,诧异地问道,“夏大人这是何意?我刚刚带人到城内转了一圈,这城门就成了你的……”
“伍大人不要误会。”夏牟严肃地说道,“我奉旨率部临时驻防夏门和谷门。”
“是吗?”伍琼眼露不屑之色,“就要为了要留下大将军?大将军已经进宫,怎么会私自离京?”
夏牟戒备地四下看看,回头对手下的一命军司马喊道:“查查那驾马车,看看大将军可在?”
“给我护住马车。”伍琼脸显怒色,挥手叫道:“夏大人,你这是何意?”
夏牟冷笑道:“陛下有旨,命我在此严密盘查过往人员,陛下特意交待,如果大将军要出城,则务必拦下。”
“陛下有旨?”伍琼嘲笑道,“真的?大将军的车驾你也敢拦?”
“我奉旨行事,谁的车驾都要拦。”夏牟骄横地说道,“请伍大人退到一边。”
伍琼脸一沉,大声说道:“我就是不退,你能奈我何?”
“你敢抗旨?”
“谁知道这是陛下的圣旨还是蹇大人的军令?”伍琼不服气地说道,“我是城门校尉,这洛阳的城门我说了算。”
夏牟不再理睬他,挥挥手中的马鞭,高声叫道:“给我围上。”
伍琼脸色铁青,纵声狂吼:“谁敢动,杀无赦!”
谷门。
许谅、吴匡和张璋带着三十名府内高手簇拥着大将军何进纵马而至。
城门下,几百名士卒各执枪戟列于两侧,十几个士卒在一个军侯的带领下正在盘查行人。军司马张扬策马立于一旁。
看到远处飞驰而来一队骑士,那个军侯紧张地大声叫道:“兄弟们,箭上弦,准备拦截……”
“慢着……”张扬仔细看了一下,举手叫道,“撤下去,都站到城门两边去。”
“大人,那是……”
“那是赵侯爷府上的门客。”张扬笑道,“这些人我们惹不起,还是不要查了,免得自找祸事。”
那个军侯一听迎面而来的骑士都是大长秋赵忠府上的门客,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挥手对身后的士卒们喊道:“快躲开,躲开……”
许谅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何进被吴匡和张璋夹在中间,风驰电掣一般绝尘而去。
城外五里处,张辽带着三百铁骑飞速迎了上来。
何进此次回京就是由张辽一路护送而来,他担心自己进城后出现意外,特意嘱咐张辽在城外十里长亭处等候一天。张辽在城外仅仅等了半个时辰就接到了袁绍的急书。袁绍让他立即赶到谷门外接应大将军出城。
何进看到张辽来迎心中大定。
“文远,谁通知你往谷门相迎?”
“是袁绍袁大人。”张辽大声回道,“我已经派人回孟津催请北军中侯刘大人速速带人进关接应。”
何进赞赏地点点头:“命令大家急速前进,争取在黄昏前赶回孟津,快……”
天子昏迷不醒。
何皇后在天子病榻旁整整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了才告别太后出殿回宫。
董重匆匆进殿,蹇硕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大将军是不是回府了?”
董重十分懊恼地说道:“大将军没有回府,直接出城回孟津了。”
蹇硕顿时如遭雷击,他呆若木鸡地望着董重,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不是下令让夏牟封锁了夏门和谷门吗?他是怎么出城的?你没有追到?”
董重沮丧地摇头说道:“夏牟是封锁了夏门和谷门,我也带人追了。但我们都给伍琼那个混蛋骗了。”
“伍琼?”蹇硕吃惊地说道,“他怎么把你们骗了?”
“袁术把大将军送出宫门之后,正好遇上了巡视到皇宫门外的城门校尉伍琼,于是袁术就把护送大将军回府之责交给了伍琼。伍琼没有把大将军护送回府而是把大将军直接送到了夏门,他显然是想把大将军送出城。”董重对蹇硕说道,“夏牟把他拦住了,要检查马车,伍琼不愿意,双方一言不和竟然剑拔弩张要打起来。我赶到后威胁了伍琼很长时间,他才极不情愿地让我们检查马车,结果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何进早在途中下车走了。”
“他从谷门走的?”蹇硕问道。
“我们追到谷门后,听驻守谷门的军司马张扬说,刚刚有一批赵忠府上的门容纵马出城而出,估计何进是被赵忠的人救走了。”董重愤怒地说道,“士人和奸阉狼狈为奸,双方配合的十分默契,硬是把何进从我们手上抢出了洛阳,这帮混蛋。如今奈何?”
蹇硕仰天长叹,悲愤至极,“等死吧,我们都等死吧。”
天子望着公主那双泪水盈盈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来,让朕亲你一下……”
公主心里悲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她把自己那张吹弹得破的白皙面孔凑到了天子嘴边。天子轻轻地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
天子缓缓睁开双眼,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无力地说道:“长大了,记住一定要帮助董侯……”
公主用力点头,把年幼的弟弟拉到了天子身边。董侯抱着天子瘦弱的胳膊低声哭泣起来。
天子怜爱地望着董侯,心里如锥心般的疼痛。
太后、董重、蹇硕悄悄走到了榻边。董重和蹇硕跪倒在地,神情悲凄。
“陛下,何进刚刚离京。”蹇硕低声说道,“臣无能,虽万死也不能报答陛下的圣恩。”
天子愣了一下,勉强转头看看太后。太后落寞地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天子霎时明白了,他苦笑,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母后……”
这几天,随着天子病情加重,袁隗,三公九卿,还有尚书台的大臣们知道天子可能随时归天,所以都大家不敢回家,晚上聚集在尚书台一边讨论国事一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惊人的一刻。
半夜,中黄门飞奔进台。“传天子旨,请诸位大人速赴嘉德殿。”
袁隗随手丢掉手上的文卷,第一个冲出了尚书房。大臣们人人色变,争先恐后蜂拥而出。
嘉德殿内***通明,亮如白昼。天子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望着跪在四周的众臣,沉默不语。蹇硕拿起一道圣旨,低声宣读。
天子自感病重难支,特遣长平公主刘萧回冀州河间国解渎亭祈求祖宗福荫以佑龙体康复,接旨后即刻启程。卫尉刘和率黄门宦官、禁军虎贲、羽林共计五百人的车驾队伍随行护送。
蹇硕再宣第二道圣旨。天子考虑到北疆大战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幽州能否保证稳定将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的成败与否,所以天子命令太尉刘虞督领幽州军政暂留幽州,待北疆大战结束后再奉旨回京。
蹇硕拿起了第三道圣旨。天子催请已经赶到河东的董卓立即北上并州主掌军政,同时他解除了并州牧董卓督领两万北军的兵权,命令两万北军接旨后即刻赶赴西凉由左将军皇甫嵩节制。
蹇硕拿起了第四道圣旨。众臣若有所思地望着蹇硕手上的黄绫,心里都在揣测着天子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蹇硕没有宣读,他缓缓说道:“此乃是天子给征北大将军李弘的密旨,即刻送往塞外。”
嘉德殿内霎时寂静无声,一股凛冽的杀气突然笼罩了整个殿宇。
“袁隗袁大人和刘和刘大人留下,其余大臣暂且退下。”
天子手指长平公主,眼望刘和,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把公主托付给爱卿了。”
刘和磕拜道:“臣即使粉身碎骨也必保公主平安……”他两眼望着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的天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继续说下去。是保公主平安返回京城还是保公主一生平安?他期待天子给自己一点提示。
天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一言不发。
天子在他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让公主出京到河间国理由非常牵强,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今天白天何进为了逃避追杀匆匆离京,而晚上天子就突然连下数旨,显然天子是有目的的。刘和想到天子下旨让自己的父亲太尉刘虞继续留在幽州,然后又让自己护送公主北上,这是不是有意让自己向父亲借兵南下?冀州的河间国和幽州毗邻,幽州的兵马自涿郡而下旦夕可至河间国。幽州兵马南下河间国为了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公主,一定还有太后和小董侯。天子打算让太后和小董侯回河间国的事大臣们已经听说了。现在天子不但已经彻底放弃了皇统之争,他还在努力挽救太后、公主和小董侯的生命。
刘和被天子的眼神所震撼,被天子心中的无奈和悲愤所感动,他想到天子即将不久于人世,想到太后、公主和小董侯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心中顿时涌起万般酸楚,泪水霎时滚落而下。刘和再拜,哽咽说道:“臣父子誓死报答陛下圣恩……”
天子叹了一口气,望着刘和的眼神忽然变得绝望起来,那眼里的悲哀就象秋日的落叶一般让人黯然魂伤。
刘和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去,心神猛然俱震。难道我猜错了?那天子叫我护送公主北上干什么?难道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太后、公主和董侯?他蓦然想到一事,后脑不禁一阵发寒。难道天子要依靠征北大将军和自己父亲的力量在北疆另立小董侯为帝,然后让征北大将军挥师南下送帝归京?
陛下让董卓统领的北军立即返回西凉归左将军皇甫嵩节制,其实也就是彻底剥夺了大将军重新统领三万北军坐镇京畿的可能。如今大将军手上只有一万北军。即使将来大将军夺取了蹇硕的兵权,那四万西园军他也很难全部控制,也就是说,何进的实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天子大大地削弱了。史侯虽然继承了大统,但何进因为没有足够的实力,已经很难在短期内攫取整个国家的大权了。
何进不能独掌大权,那么洛阳的奸阉、外戚和士人必定要为权势互相斗得头破血流,而此时太尉刘虞和征北大将军李弘如果联手拥立董侯为帝,然后李弘再领十几万北疆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泻而下,这天下……
刘和不敢再想下去,他恐惧地望着天子,结结巴巴地半天没有说出来,“陛下,臣……臣……”他根本不敢做出承诺,他希望天子能说一句话以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天子牢牢地盯着他,脸上竟然努力挤出了一丝笑意。
刘和心里一痛,咬牙说道:“臣万死不辞。”
天子神情一松,缓缓闭上了眼晴。
袁隗急忙凑到天子耳边,小声问道:“陛下,如今西有皇甫嵩,北有刘虞和刘和,是否还有必要让公主北上征召李弘南下……”
“那封手诏要留好,一定有用。”天子低声说道,“爱卿答应朕,一定要尽快把太后和董侯送离京城。”
袁隗磕拜道:“臣遵旨。”
公主趴到天子身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泪水像泉水一般顺着脸颊流到了天子的衣襟上。
天子艰难地举起干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公主黑色的秀发,眼睛里尽是难以割舍的深情。他喃喃低语道:“把你母亲的琴带走,把你母亲的琴带走……”
“父皇……”
“走吧,走吧。”天子凑到公主的耳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不断地催促道,“走吧。”
“父皇……”公主轻声哭泣着,亲了一下天子的额头,然后跪在地上拉着天子的手久久不愿离去。
太后小声劝慰着,连拉代拽把她送出了嘉德殿。董侯哭喊着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天子强忍泪水,望着董侯弱小的身躯,对跪在一旁的蹇硕郑重说道:“朕把董侯托付给爱卿了,你务必要保护他安全离开洛阳。”
蹇硕痛哭流涕誓死效命。
大汉国中平六年四月丙辰日,凌晨。
天子陷入昏迷,他拉着太后的手,不停地叫着,声音嘶哑而无力,“妈妈,妈妈……我痛啊……妈妈……我痛啊……”
太后抱着天子的头,号啕大哭。
寅时,天子驾崩。
天子刘宏驾崩时年仅三十四岁,在位二十一年。
他在本朝算是一个不称职的天子,年幼时他耽于享乐,宠幸中官,昧于朝政,等他年纪大了,懂事了,想做点事的时候,却迎来了本朝最为巨大的一次流民暴乱。随着黄巾军此起彼伏的叛乱,大汉国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然后就是更多的叛乱,更多的胡族入侵。就在大汉国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时候,天子不思变革,却因为一己之私把大汉国引入了更加可怕的皇统之争里,结果摇摇欲坠的大汉国不但蜂烟四起,而且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深重忧患。
天子虽然不称职,但有一点却是最清楚的,今天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即使是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再生,他们也没有办法在这短短十几年里重振大汉,最后也只能象当今天子一样,落个无可奈何的下场。
天子比他叔父孝桓皇帝强的地方是,他为大汉留下了皇统,为大汉的国祚延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比孝桓皇帝差的地方是,他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虽然大汉数十万的将士为他打了无数的仗,但结果是叛乱越打越多,疆域越打越少。所以他没有任何荣耀,只能谥号为“灵”,这比孝桓皇帝的“桓”差了很大一截。“灵”的意思就是说他放任本性,不能见贤思齐,没有任何政绩。
天子驾崩的第二天,大将军奉何皇后懿旨,率一万北军进入孟津,驻扎在百郡邸。
同一天,以袁隗为首的三公九卿诸大臣按照大汉律法,拥立大皇子刘辩为大汉国的新皇帝。
大汉国中平六年四月戊午日,大皇子刘辩即帝位,时年十四岁。
新帝尊称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何太后临朝主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熹。
新帝封皇弟刘协为勃海王。刘协时年九岁。
新帝任命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共同参隶尚书事,处理朝政。不久,新帝依大将军所奏,任命荀爽为光禄大夫,袁绍为司隶校尉,王允为河南尹,刘表为御史中丞,何颙为北军中候,荀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
洛阳稳定。
征北大将军府急奏天子。徐荣的大军已经全部渡河,目前大军需要向黄河北岸运送更多的粮草辎重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草原雨季。鲜于辅在奏章中说,渡河北上的大军加民夫有将近五十多万人,为了保证这五十多万人安全度过雨季,他需要粮饷,更多的粮饷。
大臣们为此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