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苦笑。公孙瓒此时出兵,时机选择得非常好,冀州遭此一击,顿时陷入两难之境,到底是北上攻击公孙瓒还是南下占据兖州?
此刻的冀州其实很混乱。北边有从北疆各边郡陆续回迁冀州的百姓,南边有从兖州、青州逃难而来的流民,涌入冀州的人口越来越多。冀州诸府一边忙于安置回迁百姓和流民,一边忙于秋收秋种,同时还要赈济灾民,预防瘟疫的蔓延,各级官吏因此忙得团团乱转。对他们来说,现在冀州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重燃战火。
三府中许多大吏考虑到冀州的安危,都倾向于和幽州握手言和。
公孙瓒选择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他目前的实力,无法击败北疆军,他真正目的可能还是为了钱粮。
冀州和幽州虽然休战,但因为刘虞拒绝遵从朝廷旨意,拒绝把幽州军政交给李弘,双方因此还是处于对峙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李弘当然不会调拨钱粮给幽州。幽州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得到冀州的支援,其困窘可想而知。幽州既缺钱,又缺粮,而公孙瓒为了抵御北疆军的攻击,又要大肆扩军备战。幽州仅靠公孙瓒从冀州掳掠回去的那点钱财,能支撑几天?
公孙瓒这么一打,幽州就更困难,更危险了。刘虞情急之下,只有一个选择,再次出面和冀州议和,遵从朝廷旨意,承认李弘督领六州四郡的事实,拱手把幽州置于李弘的控制之下,以便换取幽州急需的钱粮和安全。
大司马府的司马朗甚至认为公孙瓒的此次攻击,就是刘虞指使的。司马朗非常惋惜地说,后方不稳,我们很难占据兖州。此刻还是集中力量占据幽州,先稳定河北三州为上上之策。
司马朗的话遭到了刘放、刘范的驳斥,两人过去都是刘虞的掾属,对刘虞非常尊重,他们认为司马朗根本不了解太傅大人,纯粹是一派胡言。
“太傅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刘范激动地说道,“幽州这几年在太傅大人的治理下,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他不需要冀州钱粮支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可看到从幽州逃出来的流民?这就是太傅大人的功绩。”
“退一步说,就算幽州需要钱粮支援,以大将军和太傅大人之间的关系,只要太傅大人开口,大将军会不答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钱粮送到幽州。”刘范挥手说道,“公孙瓒这次之所以要孤注一掷攻打冀州,原因很简单。他要拿幽州的安危来逼迫太傅大人向大将军讨要钱粮,逼迫太傅大人同意他扩军,以便迅速恢复自己的实力。”
“这次公孙瓒败回幽州后,实力骤减,他要征调涿郡的屯田兵补充军队,但太傅大人坚决不答应。在太傅大人看来,幽州军队越少,幽州就越安全。公孙瓒实力不足,太傅大人就可以控制他。太傅大人控制了公孙瓒,幽州和冀州就能相安无事,大将军也就没有理由北上攻击幽州了。但公孙瓒不愿意。公孙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担心太傅大人会出卖他,会杀了他,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挣脱太傅大人的控制,要恢复实力,要霸占幽州。”
刘范、刘放等人认为,如果北疆军趁机出兵攻打幽州,正好中了公孙瓒的奸计。刘虞为了保住幽州,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公孙瓒迅速扩军。这对稳定冀州和幽州都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和太傅大人议和,并伺机彻底解决公孙瓒,把这个危害河北安全的祸害连根拔除。
“我看已经迟了。”田畴叹道,“太傅大人知道公孙瓒再次出兵龙凑后,为了防备北疆军趁机杀进幽州,他肯定已把涿郡的五万屯田兵尽数征调了。幽州突然增加五万军队,钱粮肯定紧缺,所以太傅大人必须从冀州得到钱粮。”
“太傅大人很清楚,幽州要想得到冀州的钱粮,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幽州实力微弱,对冀州没有威胁,二是幽州实力强大,对冀州威胁很大。现在公孙瓒把我们激怒了,幽州能得到钱粮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扩军增强实力了。也就是说,公孙瓒的计谋已经得逞了。”
“现在是十月秋收秋种季节,正是南下掳掠的好时候,幽州军如果一拥而下,冀州的损失将非常惊人。我们要想避免双方大战给冀州带来的巨大损失,那就只有主动和太傅大人议和,主动答应给他们钱粮。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冬天到了,只能罢兵。等到了明天春天,他们的实力就更强了,我们要想占据幽州,也就更难了。”
田畴因此建议,从迅速稳定冀州这个大局出发,今年的仗,无论如何不能打了,还是立即派人到幽州和太傅大人议和为佳。
李弘和朱穆相视长叹。
今日的困境,和当年李弘率北征军到幽州平叛或多或少还有点关系。当年北征军到了幽州,首战即于蓟城大胜叛军。当时有五万叛军俘虏,刘虞和李弘相商后,亲自把他们带到涿郡屯田去了。不久,公孙瓒的大军攻克辽西郡的肥如城后,又俘虏了数万叛军,这些俘虏也被送到了涿郡屯田。后来刘虞在幽州重建三万边军,其主要兵源就是这些屯田兵。
“早知道出现今天这种事,当年还不如把这些黄巾俘虏带到北疆去屯田。”朱穆小声埋怨道。
“那不可能。”李弘摇头说道,“让叛军俘虏屯田,是太傅大人先提出来的。太傅大人当时就认为,让这些叛军俘虏屯田,不但可以解决幽州边军的军粮问题,还能解决幽州的兵源问题。”接着他脸显愤怒之色,恨恨地说道,“以我看,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归根究底还是袁绍那个该死的‘重建皇统’之议。太傅大人如果不是被他说成是什么‘真龙天子’,我们何至于今天要和太傅大人兵戈相见?这河北三州早就稳了。”
朱穆看看李弘,知道他无法狠下心来对太傅大人用兵,心里不禁黯然轻叹。
“荀大人,长公主府对此可有什么建议?”朱穆看到荀攸一直沉默不语,拱手问道。
最近一段时间,长公主和诸位老大人忙于延请各地大儒名士,修缮邯郸大学堂,商讨改制之策,很少参加三府合议。尤其是这几天,聚集到邯郸的众多名士,在邯郸大学堂展开了一场通宵达旦的“清议”,一是为了举荐品评各地的人才,二是关于“儒法兼融”中的“法”,在国策运用中的尺度问题。在这次冀州的土地清理中,明显就有滥用刑罚的嫌疑。许多士人因此对新政中的“严刑峻罚”提出了质疑和尖锐的批评。批评最激烈的就是特意赶回邯郸参加“清议”的襄楷大师。襄楷大师信奉黄、老之学,推崇“清静无为”的治国之道,对此有非议也很正常。
长公主和诸位老大人太忙,于是把府内日常事务都交给了荀攸、司马芝、张范这帮资历较轻的人。
荀攸虽然成名很久,但他为人谦恭、和气,没有名士的架子,也没有高贵门阀子弟的傲气,和上上下下相处得很融洽。
他看到朱穆相询,笑了笑,慢慢说道:“冀州的稳定和发展是振兴社稷的根本。我们所有计策都要为这个目的而设。因此,我们的第一要务是拿下幽州,完全控制河北三州之地。有了坚实的根基,我们才能发展,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发展需要时间。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利用一切手段打击和削弱各方势力,为将来平定天下做准备。我们有实力了,但如果别人也强大了,那我们要到何时才能平定天下?这个道理也很简单。”
“拿下幽州,目前看来困难很大。”荀攸继续说道,“我认为诸位大人的建议很有道理,主动议和乃是当前最佳之策,但议和不是目的,而是我们占据幽州的手段。议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占据幽州。所以我们一边议和,一边攻打公孙瓒,我们要逼着刘虞做出决定,到底是做大汉的叛逆,还是做大汉的忠臣。如果我们不打他,不坚决打他,此事要拖到什么时候?幽州不拿下,冀州就无法稳定,我们更无力平定天下。困难越大,越要打。”
“公孙瓒实力有限,他打我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打他,他就受不了了。我们让麴义将军带一支大军,打过龙凑,打进涿郡,一直打,一直打到下雪为止。我们没有钱粮给幽州,也不会给幽州任何喘息的时间。社稷倾覆在即,我们缺的就是时间,我们自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要给敌人喘息的时间?坚决打进幽州。”
李弘和众吏看着慷慨激昂的荀攸,一个个神色凝重。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留给大军攻击幽州的时间太短了。因此,和刘虞议和,乃是整个冬天最主要的事。春天到了,如果刘虞还不为社稷振兴而出力,那我们就直接占据幽州。”
“今年的冬天,幽州没有战事,那么,我们的大军主力应该在哪?”荀攸站起来,不紧不慢走到地图前,指着横跨中原的黄河说道,“应该在黄河北岸。”
荀攸接着仔细分析了青州、兖州的形势和袁绍、袁术、曹操、黄巾军等各方势力的优劣。
如果我们渡河南下兖州,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袁绍会联合其它所有势力打我们,我们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极有可能腹背受敌,两线作战。诸位大人刚才极力主张放弃南下,正是出于这种担忧。
但问题是,我们看到的事,别人也会看到,我们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如果我们今年和明年打幽州的时候,袁绍等各方势力克服各种困难,联起手来打冀州,我们就非常危险。因此,我们必须牢牢控制住兖州形势,把这种危险减低到最小程度。
控制兖州形势的办法很多,比如用离间、分化、收买、利诱等等办法让插足兖州的各方势力和兖州各郡大吏之间互相猜忌仇杀,互相征伐,尽可能打击和削弱他们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只要让兖州甚至整个中原地区乱上加乱,烽烟滚滚,甚至赤血千里,我们就算赢了。我们不但可以因此获得充足的时间占据幽州稳定河北,还能发展河北的实力,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重振社稷。
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时间,也需要恰当的时机。我们现在就有这样的时机。
今年我们打幽州的时候,可以帮助曹操打袁术。袁绍想驱狼吞虎,让虎狼相残,但这头虎目前太弱了,我们要帮一帮这头虎,把袁术这头狼打伤,打得他满眼冒金花。
等到了冬天,黄河封冻之后,虎也罢,狼也罢,均是伤痕累累,这样我们的第二个机会就到了,出兵占据黄河北岸所有的郡县,包括青州平原郡的北部,兖州东郡的北部。
我们占据黄河北岸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冀州。
占据了黄河北岸,我们就可以阻挡黄巾军和流民渡河北上,也可以从这些地方迅速打到黄河南岸。只要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上,对黄河南岸的敌人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将来,如果袁绍、曹操、田楷等人北上攻击冀州,这里就是阻击他们攻击冀州的前沿战场。无论他们怎么烧,怎么杀,怎么抢,和冀州都没有关系。同时,因为这片缓冲地带的存在,我们可以赢得反击时间,就算我们打不过他们,我们也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从容撤退,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片土地对河北的发展非常重要,就象徐荣将军固守关西一样,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生存。
等到了明年春天,我们要全力攻打幽州的时候,是不是把兖州刺史金尚送到兖州,重新挑起兖州的战火?还有关西的徐荣将军,他是不是也应该舒展一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