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杏花烟雨纷纷,杜陵野草萋萋。
魏宣帝齐光,年年摆驾此处,在孝宣后陵墓旁歇息半个月,以寄哀思。时人向来对于从未见过的深情大肆渲染,编排出一折又一折缠绵悱恻的悲剧。
而邪皇染玉,每逢这段时日,兴致恹恹,窝在临安城内胭脂巷里留芳洲中,赏牡丹、听戏曲、饮美酒、享佳肴,华丽丽的排场,端的是将慵懒风情发挥到极致。
“唱些新鲜玩意。”染玉似笑非笑,眸光温柔。
新晋的名角冬儿,有意在染玉面前表现一番,清了清嗓音,拈起兰花指,唱起她最擅长的《汉宫秋》。
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
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曲罢,染玉正斜靠在双翘头黄花梨木软塌上,把玩着双凤饕餮纹夜光杯,嘴角微微勾起温柔蜜意,轻而易举地俘获冬儿的少女心。
冬儿误以为,染玉偏爱宫闱桥段,又唱起《长生殿》。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这唐明皇,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装什么痴情。”染玉忽而温柔一笑,打断冬儿的唱戏。小山眉舒展着芳心,桃花眼荡漾起春情,血泪痣凝结相思,尤其一朵暗紫地狱蝴蝶花,匍匐在瘦削肩膀上,张扬又落寞。
冬儿痴望着染玉,脸颊烧出一圈圈红晕。
“割了舌头,送入白莲城。”染玉摆摆手,吩咐道。
话音刚落,八位抬轿的华美婢女,撤去隐身诀,齐声答句诺,便捉住冬儿的身子,拔了金簪,轻轻一挥,眨眼间割断血肉模糊的舌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染玉自斟自饮桑落酒,唱起《牡丹亭》,唱腔醇厚流丽。
“家主,有两件事需要禀报,一件关于天街邪灵王茹瑰,另一件关乎魏宣帝齐光,可准备细听?”紫露敲了敲门,并不入内。
她是女人,将爱情当作一切的女人,心思自然敏感。
语罢,一阵混着桑落酒香的秋风,将她卷入软塌上。
“露露,孤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邪后,不是丫鬟。唤孤一声夫君就这么艰难吗?”染玉将紫露按在身下,发出无奈的叹息。
若说紫露嫁给染玉有所变化,那就是胆量。
紫露如今对视染玉,脸不红心不跳,嘴巴稍微张开。
染玉轻啄一下紫露的唇瓣,翻身坐起,揽她入怀。尔后伸出冰冰凉凉的指腹,认真描摹,仿佛要将她镌刻在记忆之中。
“第一件,茹瑰在天街闭关。”紫露轻声道。
“哼,她还没有放弃永生。”染玉调笑道。
“第二件,魏宣帝齐光正在学习草木本心之木系法术。”紫露低声道,然后背对染玉,捂着胸口喘气,方能按捺住心底的不安。
“露露,你太患得患失了。”染玉下了软塌,叹道。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本心之木系法术,以心头血浇灌草木,提炼出本心。从外表上看,与普通生灵无异,实际上只是幕后人所操纵的木偶。此种法术,类似于女娲造人之土系法术,却属于禁忌法术。
齐光既然可以修习法术,就不再是肉骨凡胎。
第二年清明时节,染玉潜入杜陵,拜祭孝宣后。
这孝宣后陵墓,仿造椒房殿,低调且奢华。设有等同帝王规格的双阙,建筑花椒粉的宫墙,栽种三千最喜欢的素心梅。而树下是一丛丛君荷建兰,彰显纵横快意之姿、飘逸绝尘之态、撼动天地之气。
除此之外,双月洞黄花梨木浮雕鸟兽纹架子床,五屏风黄花梨木宝相花纹镜台,八开黄花梨木卷草纹衣柜,染玉自然认得和天外天海棠小筑的素心院落一模一样的摆设。恰巧,他的卧房里也有这么一套,只是多添了紫檀木镶嵌大理石月桌、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靠背椅。
“沽名钓誉之徒。”染玉冷笑道,掐了隐身诀,干脆守株待兔。
子时,南海夜明珠分出光辉,幽幽地照耀整座陵墓。染玉听得轻柔的脚步声,不禁回眸望去,那是穿了单薄缁衣的三千。
她的葡萄眼儿,刻画得不够生动,倒是清澈见底。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只见她双手合十,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眉目仿佛熏染了临安城外香雏山上白雀庵内的香火,瞧着温温顺顺,抚平往日的棱角。
染玉知道,这不是三千,而是桐木人偶。
他随手拈起见血封喉之金系法术,召唤出暗紫地狱蝴蝶花。
见血封喉的真谛在于见字。刹那间,暗紫地狱蝴蝶花散作漫天飞舞,犹如蝉翼般柔弱,却可以削骨切肉,放大诡异之美,成全无知无觉的死亡。可是,当千年寒冰玉蝉显现时,他猛然撤回见血封喉之金系法术,吐了一口鲜血。
“混账东西!”染玉咬牙切齿道,当即掐了瞬息诀,生生扯断碍眼的珠帘,直奔双月洞黄花梨木浮雕鸟兽纹架子床。
果然,齐光覆在桐木人偶身上,行周公之礼。
那宛若瀑布般散开的鸦色云鬓、那吮吸出女子香的石榴朱唇、那适宜种上朵朵红梅的嫩娟粉颈、那千百揉捏也舍不得放开的温软玉桃、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舞月细腰、那拍打起来别有情调的娇滴雪股,染玉握紧拳头,瞧得火冒三丈。
齐光若不是将三千的胴体研究得透彻,怎会提炼出一只神似三千本心的桐木人偶!简直就是阴险狡诈、龌龊心肠!
“邪皇染玉,这好像与你无关。”齐光大大方方地打横抱起桐木人偶,跨入浴桶里,浑身上下透着巫山云雨过后的舒爽。
他不担忧日后如何面对真正的三千,因为染玉不会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