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十五年，魏宣帝齐光首次大开选秀，只留下两位出身贫寒的良家子，赐封容华，分别是赵氏和钱氏。元平十六年，出于子嗣考量，齐光挑选四位大臣之女，赐封婕妤，分别是孙氏、李氏、周氏、吴氏。
这赵氏、钱氏、孙氏、李氏、周氏、吴氏，皆是清一色的秀雅美人，据说眉眼同已经仙逝的孝宣后相似。尤其是周婕妤，性子冷冷清清，不喜说说笑笑，却是荣宠不断。
周婕妤小产而失去生育能力那年，齐光勃然大怒，以谋害皇嗣之罪，赏赐赵氏、钱氏、孙氏、李氏三尺白绫，留了全尸，并未牵连其家族。这段宫闱秘事，传到民间，经过儒家子弟的口口相传，皆称赞魏宣帝仁善。
可惜周婕妤抑郁而终，吴氏自请西琳庵，落发为尼。
元光十九年，齐光不得不第三次大开选秀，充盈后宫。
有秀女落香，出身富商之家，一袭大红金绣牡丹纹留仙裙，挽起双刀髻，安了金步摇，额前点上小金鱼花钿，两颊涂抹新出的胭脂美人醉，端的是华贵俏丽。
“啧啧，阿千小寡妇打算去勾引爱徒了。”戴着半边暗紫蛇纹面具的染玉，掐了隐身诀，站在落香背后，双手环抱，嘴角勾起笑意，嗓音也是温柔得掐出弱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不错，秀女落香，正是三千所假扮。
泡了三天孟婆汤，洗去一身冷冽且寒凉的素心梅香。捣烂鳢肠草，将银色发丝染成鸦色云鬓。容貌也需要稍作改动。葡萄眼儿变小，琼瑶鼻子隆高，那两颗饱满玉桃压了压，脚踝上各自环了缀有铃铛的金钏，别具异国风情。
老实说，染玉乍然瞧见，一时半会也没有认出三千。
果然，三千差点落选，哦不，是秀女落香。如果不是其中一位生得与三千有七八分相似的秀女当场出虚恭，三千也不会捡到便宜。
刚入未央宫的十八位秀女，统一被封为少使，住在永巷。
永巷，道路狭长，两面高墙，青苔湿滑，幽静森冷。
“落香小商女，这永巷的居住条件忒糟糕了，你应该大吵大闹，引起你那位爱徒的注意力。”染玉像是喜爱上隐身游戏，似笑非笑。
三千听后，表情淡淡，心底却是格外甜蜜。
自从惊闻邪灵王天街茹瑰对邪灵王断崖瓜娃、邪灵王炼狱窅娘进行内部消化，她生出即将终战的预感，知晓所剩时间无多。染玉愿意同她亲近，即便都是冷嘲热讽，她也感激不尽了。
于是，晚膳时分，三千瞅了一眼清汤寡水，当场掀翻食案。
其余十七位少使，偷偷瞄着她，露出怜悯之色。
整个大魏王朝，妇孺皆知，皇帝陛下一直放不下已经仙逝的孝宣后娘娘，多半茹素，偶尔在节庆日为了表示与民同乐才吃几口荤腥。这种节俭品质，传播到朝堂之上，就是六部尚书带头穿打补丁的旧衣，受到皇帝陛下赞扬，然后风靡到临安城的胭脂巷。由此可见一位小小的少使，未央宫都没待过两三日，胆敢挑剔菜肴，当真是活腻了。
果真，太监总管福全亲自传达魏宣帝的口谕，道是想吃洛阳燕菜，而御膳房清空了闲杂人等，请落香少使移步。
惨了，这位小商女大概会被油烟熏死。或许，还没被油烟熏死之前就想不开了。她们这些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厨艺了，连厨房都懒得进去，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倒是样样精通。十七位少使暗自吐槽皇帝陛下的绵里藏针手段。
可是，一个时辰后，落香少使晋位为长使。
据说，当落香长使做的洛阳燕菜端上龙案时，犹如华美艳妇闪耀登场。一朵牡丹花王姚黄浮于汤面之上，花色夺目、菜香浓郁、汤头鲜美、味道酸辣、口感爽滑。
皇帝陛下尝了一筷子，不能停下，多用了一碗白饭。
不过，齐光没有宠幸落香，反而秉持雨露均沾的原则，将十七位少使宠幸一遍，抬升三个分位即充依。十七位充依，暗地里竞争，想做第一个出了永巷的妃嫔。
其实，宫斗与权斗无异，皇帝陛下的黄瓜不重要，皇帝陛下的深情也不在意，诱惑她们的是站在高处的无上荣光。
三个月后，落香还是长使，而当初的十七位充依，七位香消玉殒，六位晋升为八子。唯独四位晋升为美人，出了永巷，分别入住常宁殿、兰林殿、蕙草殿、安处殿。
又过一个月，折了三位八子两位美人，落香依然是长使，而三位八子晋升为美人，分别入住兰台殿、武台殿、金台殿，两位美人晋升为容华，依旧入住常宁殿、兰林殿。
“还不出手吗？”染玉耐不住性子，笑道。
语罢，三千塞了银钱买通御膳房，烹饪灌汤黄鱼。
然而，染玉性子顽劣，偷吃了灌汤黄鱼，就想瞧一瞧三千被打乱计划之后的恼怒表情。三千却是低笑一声，银发飘扬，语调平淡，眸光透着悲悯又冷凝悲凉，与遵从天意而睥睨万物的神灵无异。
这道灌汤黄鱼上到龙案时，只剩下两位婕妤，即郑氏和王氏，分别入住兰台殿、兰林殿。兰台殿、兰林殿，名字带有兰，皆栽种了君荷建兰，正在三千的意料之中。
三千无可奈何地叹道，郑婕妤和王婕妤，与她三千的容貌仅有三分相似，神态却琢磨得透彻，显然是经过当年博望苑的旧人调教过。
宣室殿里，三千和齐光对坐，三千抬头，齐光低头。
“齐光，终于舍得见我了？”三千冷笑道，一对清澈透亮的葡萄眼儿，含着微薄怒气，倒映出昆仑山那威严不可攀登的光影。
“三千，对不起。”齐光低声道，眸光黯淡。
“齐光，现在我不想知道你到底犯下什么罪孽，反正我会旁听魏征叔叔、钟馗叔叔的审判。但是，你必须给我处理得干干净净。当然，你若是不乐意拜我为师，我仍然会保你继续当驱邪师。”三千冷声道。
语罢，空气突然凝动，像是扼住齐光的喉咙，无法呼吸。
三千颇有耐心，执着筷子，夹了一块灌汤黄鱼。听得身后那掐了隐身诀的染玉又是酸言酸语，不禁梨涡旋转，眉目含笑。
齐光悄悄地盯着三千片刻，努力按捺住波涛汹涌的阴暗气息。
“三千，我答应你。”齐光轻声道，抬起一双充满忧伤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