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殿,如同清凉殿,乃虎头部落历代酋长的专属殿宇。
如今,正殿入住怜婕妤和倩婕妤,侧殿安置三千与齐光。
孔甲酋长力求一碗水端平,赏赐怜婕妤和倩婕妤的嬷嬷、宫女、稳婆、乳娘,皆是精挑细选,经过妙璞巫师的建议,有利于国祚。
当然,三千玲珑心思,敏感地发现,细节之处存在区别。
例如,倩婕妤夜里不挨饿,孔甲酋长若是歇息在此处,为了不惊扰厨子,必定蹑手蹑脚地进入厨房,煮两碗虾仁馄饨。这虾仁馄饨,正是孔甲酋长借着对弈的由头,向三千请教的。
再例如,倩婕妤从前吃过苦头,落下怕冷的坏毛病。那清凉殿最里边的卧室,悄悄地铺了暖玉砖。孔甲酋长不敢大肆铺张,唯恐被怜婕妤知晓,伤了情分。他思来想去,再度向三千讨教。三千倒是没有藏着掖着,推荐了几款药膳,尝试用食疗改善。
由此可见,孔甲酋长同倩婕妤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寻常夫妻。
那么,孔甲酋长纳取怜婕妤,大概是想堵住勇士之口。
“三千姑娘,做了几次梁上君子,方旁敲侧击到,孔甲酋长幼时不受恩宠,生活在大安宫外的王子所,救过一名女奴。”齐光低声道。
“果然,我们被耍了。”三千淡然一笑。
祸水预言是真,替他相看贵妾是假。孔甲酋长至始至终想要迎娶的都是倩娘。清姬、琰姬、英姬、萍娘、巧娘、萱娘、岚娘的悲惨结局,应是孔甲酋长设计,手段干净利落、足够狠辣。可惜,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与世无争的怜婕妤,竟然逃过孔乙的魔掌。
“三千姑娘,听说女人生产时最危险,即便是女帝阿棠,当年也面临过劫难。孔甲酋长会挑选此刻对怜婕妤出手吗?”齐光问道。
初见孔甲酋长,感知到庄重、宽厚、诚实、勤敏、慈惠五种品质,心生敬佩,甚至生出替他分忧解难的冲动。现在,说不失望,都是假话。帝王家似乎无不利用儒家的仁爱思想,行使权术便利。
“但愿虎毒不食子。”三千揉了揉额角,轻叹道。
三天后,怜婕妤和倩婕妤先后临盆,整个温室殿乱作一团。嬷嬷烧起热水,宫女擦着身子,稳婆扯破喉咙喊用力再用力,乳娘则是打下手,帮忙火烤剪子。刹那间,血腥味浓厚,紧张情绪弥漫。
孔甲酋长被稳婆驱赶到殿外,心急如焚,来回走动。
三千有心帮忙,奈何昨晚又被染玉折腾得手脚发软。
“三千姑娘,你若是被迫的话,请告诉我。我自知修为清浅、灵力薄弱,却是可以拼尽全力的。”齐光搀扶起三千,掐了传语诀,咬牙启齿道,倒是失去了平日里的儒家风度。
“不碍事,睡了一块石头而已。”三千掐了传语诀,轻笑道。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吹过,泄露了丝丝缕缕的桑落酒香。
“酋长,倩婕妤身子弱,盆骨小,宫口开得慢,瞧着难产的迹象。如果,老奴是说如果,倩婕妤难产,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稳婆摊开一双沾染污血的双手,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小声问道。
她有幸服侍倩婕妤,见证过两人的恩爱,不像作假。
倘若是勇士之家的小妾难产,她断不会乍然跑出来,咨询一个如此无聊的问题。在虎头部落,子嗣大过天,别说女人,男人也靠边站。
孔甲酋长听后,勃然大怒,竟然踹了稳婆一个窝心脚。
接着,他主动扶起稳婆,轻轻拂去尘土,刻意放柔了语调,作揖道:“请您务必保住倩倩的性命,寡人愿意背负恶名。孩子以后还可以出生,倩倩却只有一个。”
稳婆先是觉得受宠若惊,后是感动到热泪盈眶。
这样的痴情种子,在虎头部落几乎灭绝。
蓦然,一声嘹亮的哭啼传出,应是怜婕妤的婴儿出生。孔甲酋长怔愣片刻,展示完美的惊喜模样,径直冲入温室殿。
然后,三千和齐光,掐了瞬息诀,紧紧跟随。
不到一盏茶功夫,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稳婆、乳娘、嬷嬷、宫女的齐齐尖叫。原来,怜婕妤生了一只发出婴儿哭啼的座头鲸。
怜婕妤是芍药妖,生出一朵芍药,并不稀奇。但是,孔甲酋长乃肉骨凡胎,理应无法诞下鲸鱼。就算不幸生下鲸鱼,也应该是虎头鲸。
“速请妙璞巫师过来!”孔甲酋长吼道,表情严肃凝重。
三千眼见怜婕妤气若游丝却无人照应,不着痕迹地走到床边,负着双手,从袖口抖落事先准备好的上善丹,碾碎后塞入怜婕妤的嘴巴。
妙璞巫师匆匆赶到,瞥了一眼虎头鲸,也是大吃一惊。
她急忙屏退稳婆、乳娘、嬷嬷、宫女,独留孔甲酋长、三千、齐光,听着隔壁卧房的倩婕妤那一声比一声虚弱的惨叫,欲言又止。
“妙璞,但说无妨,倩倩还等着寡人呢。”孔甲酋长失笑道。
“怜婕妤极有可能就是预言中的祸水。”妙璞巫师低声道。
“传闻,长鱼岛的大酋长,曾经合并虎头部落和座头部落,就是人妖相恋之后生下的鲸鱼,否则虎头部落和座头部落也不会以鲸鱼为图腾。”齐光将小小座头鲸护在臂弯里,恼道。
因为预言而滥杀一条生命,他齐光不能容忍。
“那位大酋长的父亲是第一勇士。巫师断言,大酋长日后必定弑父娶母,第一勇士哈哈大笑,并不相信。可是,待大酋长成年,为报生母受尽羞辱而自尽之仇,亲手杀了待他猪狗不如的生父,迎娶继母为妻子。在长鱼岛,你可以怀疑我的本事,却不能质疑昊天塔的金发丝水晶球所赐予我的预言力量。”妙璞巫师恼道。
语罢,又是一声婴儿哭啼打扰了僵局,孔甲酋长闯入隔壁卧房。
结果……结果倩婕妤也诞下一只小小座头鲸。确切来说,怜婕妤的座头鲸浑身粉红,倩婕妤的座头鲸则是纯黑,容易区别。
“酋长,怜婕妤和倩婕妤皆是祸水,连同两只座头鲸,恳请火焚,阻止预言。”妙璞巫师跪地喊道,语调铿锵有力,不允许拒绝。
孔甲酋长指着妙璞巫师,怒不可遏,尔后一手打横抱起倩婕妤,另一只手拎着小小纯黑座头鲸鱼,沿路踢翻宫人,返回清凉殿。
“倩倩绝对不是祸水。”孔甲酋长红着眼眶,喃喃道。
他可以确定,失去倩倩,虎头部落将迎来孔乙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