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俗称“船舶司”的衙门出来,武极星又带着人去了俗称“神武司”的另一处衙门。
神武司的全称是“大夏官府武功高手登记处”,这衙门并非常设,一般只有在大城市才有。比方说九州各处首府之类。
而这处衙门的主要工作,就是登记那些进入这个城市的江湖势力。
像是潘龙这种独行客,固然可以去登记,但不登记也无妨。可像琼花阁这样几十人聚众而行的,基本上就必须要登记。
倒不是说琼花阁比潘龙还危险,而是他们这一群人明晃晃地佩戴刀剑不说,甚至往往还有强弓劲弩乃至于铠甲之类装备,走在街上影响颇大,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是明火执仗,怎么看都像是马上要去打劫商铺、屠杀行人的样子。
去主动登记,则代表他们愿意在当地遵纪守法——至少是愿意给朝廷一个面子,不会轻易触犯国家法度。
若是在广陵当地,琼花阁倒是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但人离乡贱,海角城距离广陵不下万里,琼花阁的所有社会关系,在这里全无作用,自然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神武司比船舶司冷清得多,除了大门口挂着匾额之外,甚至连门板都没有一块。进得门去,也看不到半个差役吏员,冷清得简直像是鬼屋一般。
武极星皱了皱眉,问:“这地方没错吗?”
“应该是没错。”宋小哈说,“我问了几拨人,都说是这里。其中既有江湖朋友,也有官府差人。总不能大家一起忽悠我吧——而且门口那块匾额,帮主你也看到了,那匾额旧得厉害,不像假货。”
“我们广陵的神武司可没有这么破落。”丁老哼说,“里外三进大宅子不说,一天到晚都有大批青壮小伙子在里面练武,热闹得很呢!”
宋小哈也是无语,他自己都觉得这里的情况不正常。
“不管他,只要地方没错就好!”武极星冷冷地说,“大家小心些,但记得没我的吩咐,千万别亮兵器。”
“遵命!”
海角城的神武司地方不算大,绕过院子里面的照壁,便看到一间正堂。正堂迎面摆着一张案桌,一个穿着官服、神情冷峻的黑须中年,正坐在案桌后面,看着一本卷宗。
面对琼花阁一行,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一般。
宋小哈呵呵笑了两声,远远地问:“请问这位官爷,此地可是神武司?”
“是。”那人放下卷宗,看向他们,眼中寒芒一闪,顿时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让人觉得心口似乎被什么重物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武极星皱眉,抬手虚空斩出,只听空中劈啪一声,似乎有一块硬木被砍断的声音,那无形的压力顿时就减弱了几分。虽然还沉甸甸的,至少已经让武功较低的帮众们不至于难以呼吸。
“这位官爷,我们是广陵琼花阁的人,来此登记入城,乃是遵纪守法的事情,你为什么一见面就这么不客气呢?莫非是我们之前什么事情招惹过你?”丁老哼的态度可没宋小哈这么客气了,“有话您直说就是,我们都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花花肠子那一套。”
那中年黑须的官员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在阴冷的气氛下,显得有些狰狞。
“以武犯禁的乱臣贼子,你们活着就是招惹我!”
武极星再皱眉,问:“阁下莫非是所谓兵家中人?”
大夏朝廷之中,按照对待江湖高手的态度分类,大致上有三个派系。
第一个派系认为江湖人也是百姓,对于这些身怀强大武力的百姓应该以怀柔为主。只要他们不造反、不滥杀无辜、不占山为王,就应该承认他们的合法权利,以寻常商户的态度对待他们。
第二个派系认为江湖人掌握着强大的武力,对朝廷的统治有所妨碍。但正所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些妨碍,有些困难,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对于这些江湖人,应该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恩威并施,引导他们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作出对国家有利的选择。
第三个派系则认为超凡武力应该完全控制在朝廷手中,江湖人是不安定的根源,应该尽可能将其剿灭。
这三个派系里面,第一个派系的代表是神机营,第二个派系的代表是大夏皇家,第三个派系的代表则是大夏军方的一些高官。
而这第三个派系,历史上其实颇有渊源,乃是昔年诸子百家之中“兵家”的后裔。
战国时代百家争雄,后来帝甲子横空出世,兵家、法家和名家先后投入其麾下,道家、佛家隐世无为,儒家、墨家、阴阳家、农家、杂家、纵横家等各家则被剿灭。
投入大夏朝廷的三家情况又各不相同,法家后来因为理念破灭,大批高手自杀,就连宗主兰陵大国师都不知所终,差不多算是灭亡了;名家专心于学术研究,渐渐成为了纯粹的学者;兵家则依托军方自成派系,强调绝对的忠诚和武力,热衷于消灭一切可能威胁国家的东西。
兵家在大夏内地的影响相对较小,但在北地和南海的影响就大得多——毕竟这两处可以算是大夏的“边境战区”,好战的兵家高手们,多集中于此。
历史上兵家曾经试图组织针对江湖的大规模杀戮,但每次都失败了。这让他们的力量折损严重,也让他们成为江湖高手的眼中钉肉中刺,却让他们得到了大夏皇家的信任。
若是寻常江湖人,大概不会知道官场上还有这么一个派系,但武极星出身琼楼派,这个门派的历史甚至比大夏还要长,自然有关于兵家的记载。
被武极星喝破了身份,那中年黑须的官员眉毛微微一挑,说:“琼楼派虽然已经没有几个人,但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琼楼派虽然是小派,可历史却不短。”武极星微微一笑,说,“当年我们祖师琼华仙子和重楼剑客,也曾经和兵家前辈打过交道——只是,你可能不像我这么喜欢看书,不知道这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这话就有些讽刺的味道,那官员的脸色微微一黑,说:“琼楼派这些年不肯安分守己,一方面派出党羽在扬州兴风作浪,一方面又在民间捏造什么凶星降世的谣言,当真是居心叵测!你便是他们大力吹捧的所谓‘七杀星’吧?今天本官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需要杀七次才死!”
他的话杀气腾腾,琼花阁的帮众们吓了一跳,不少人下意识地就要拔刀。
但他们手才按到刀柄上,还没来得及拔,就感觉一股柔软的力量落下,将自己的刀按住,拔不出来。
然后,一个声音叹道:“我琼楼派老老实实交了一千多年的税,也算是履历良好,阁下虽然武艺高强,但不过是这南海地方的一个芝麻官,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伴随着这声音,孙琼玉走了进来。
这位已经明显有些老态,再无昔年风韵的“琼楼玉仙子”脸上带着笑容,淡淡地说:“大夏律条讲究属地管理,除非我琼楼派在南海有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之类行径,否则不管我们在扬州干过什么,那都是扬州本地乃至于广陵城衙门的事,关你什么事?”
她笑得温和从容,语气却很是刻薄:“我素来听说兵家的人很讲究军令如山,最重视上下尊卑,怎么到了南海,就不把大夏的法律放在眼里了?还真像文超公说的那样,橘生江南则鲜甜多汁,生淮北则酸涩干瘪不成?”
那官员被她刺得眉头紧锁,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一招,旁边一本书册飞来,自动展开,然后他提起笔,沾了墨水,冷冷地说:“来者多少人?分别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师承什么流派?过去在哪里活动?来海角城要做什么?速速上报!”
武极星微微一笑,拍了拍丁老哼的肩膀,于是丁老哼便笑呵呵地走上去,将琼花阁一行的情况报上,看着他一一记下,然后向武极星点头。
“帮主,他没乱写。”
武极星笑了笑,没说什么,带头转身离开。
等到琼花阁一行走远,那脸色已经比胡须更黑的官员放下纸笔,朝着天空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出了神武司,武极星问:“师伯,您可来得真巧!”
孙琼玉微笑:“我听到你们入港的消息,就觉得你们可能会在船舶司或者神武司遇到麻烦。船舶司那边还好,无非就是嘴臭一些,哪怕是起了纠纷,顶天了也就是吵个架,不至于动手——他们也没本事跟你们动手。但这神武司乃是有真人宗师坐镇的地方,一旦起了冲突,只怕就要坏事。所以我就来了。”
她笑得很恬淡,温润如大家闺秀一般:“可惜我还是来迟了一些,否则连那一点点小纠纷都不会有。”
“您来得正好!一点也不迟!”武极星笑着说,“对了,这神武司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偌大一个衙门,就那一个人看着吗?您不是说他们有真人宗师坐镇吗,那人呢?莫非在闭关?”
“那位真人,你刚刚不是见到了吗?”
武极星愣了一下,随即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刚才那个凶恶的家伙,是个真人?”
“正是,他的名号我也不清楚,但他的确是个返璞归真的真人。”孙琼玉说,“此前他曾经出过一次手,只一招就打死了一位著名的独行大盗,那大盗在端午之时袭击中州官府,犯下不少案子,打算从南海这边乘船去天竺,结果遇到了他,被他一掌拍死。”
“可是……不是说一旦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全身就没有真气散逸,周围的天地元气也会变得平和,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吗?为什么他浑身真气涌动,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先天高手的样子?”武极星好奇地问。
孙琼玉有些讥讽地笑了:“你见过钓鱼吗?想要鱼儿上钩,钩子上自然就要有鱼饵。他要是不表现得弱一些,江湖高手们又怎么敢在他面前耍横,让他有出手的借口呢?”
武极星顿时明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人也太奸诈了!”宋小哈恨恨地说,“他刚才绝对是想要骗我们动手,好以袭击朝廷命官的理由出手杀人!”
“正是如此。”孙琼玉点头,“你们刚才有些莽撞了。就算他态度恶劣,大不了你们转头就走,何必跟他冲突呢?反正你们来过了,他不给你们登记,是他失职,与你们无关。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嘴巴长在他的脸上,你们总不能给他堵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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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他的名号我也不清楚,但他的确是个返璞归真的真人。”孙琼玉说,“此前他曾经出过一次手,只一招就打死了一位著名的独行大盗,那大盗在端午之时袭击中州官府,犯下不少案子,打算从南海这边乘船去天竺,结果遇到了他,被他一掌拍死。”
“可是……不是说一旦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全身就没有真气散逸,周围的天地元气也会变得平和,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吗?为什么他浑身真气涌动,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先天高手的样子?”武极星好奇地问。
孙琼玉有些讥讽地笑了:“你见过钓鱼吗?想要鱼儿上钩,钩子上自然就要有鱼饵。他要是不表现得弱一些,江湖高手们又怎么敢在他面前耍横,让他有出手的借口呢?”
武极星顿时明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人也太奸诈了!”宋小哈恨恨地说,“他刚才绝对是想要骗我们动手,好以袭击朝廷命官的理由出手杀人!”
“正是如此。”孙琼玉点头,“你们刚才有些莽撞了。就算他态度恶劣,大不了你们转头就走,何必跟他冲突呢?反正你们来过了,他不给你们登记,是他失职,与你们无关。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嘴巴长在他的脸上,你们总不能给他堵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