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小的人影,踏空而来,如履平地,恣意悠游,恍似他们天生就是在天上飞行的。
不止姚婴注意到了,对面雪地上在围攻那个『小孩儿』的众人也发现了。
只此一个便如此难对付,如今又来了七八个,纵使他们再多出一倍的人,怕也不是对手。
姚婴迅速的朝着其他人靠拢,步履有些踉跄,但随她走过,红色的披风下摆拖着雪面,留下一串串金黄色的物体。它们恍若有生命一般,落到雪地上便开始扭动,又好像是有眼睛,迎着那一群『小孩儿』的方向爬过去了。
金黄色的物体在这片雪地上也形成了一片防御墙,这边围攻的护卫也迅速的靠拢在一起。
姚婴很快与他们汇合,之前那个被围攻的『小孩儿』在与众人缠斗之时还被之前那两道金黄色的东西纠缠,但即便这样,众人也根本没有伤到他分毫。
「撤。」齐雍一声令下,于众人之间迅速的掠到姚婴身边,单手揽起他,同时后撤。
护卫中有人传递出信号,在天空中炸响,与此同时,众人跟随齐雍迅速的后撤。
很快的,众人便进了山,山中有积雪,且多处怪石嶙峋,行走之时并不便利。
不过,眼下已顾不上那些,趁着那些『小孩儿』被姚婴放出的东西纠缠时,他们必须尽快的撤离此地。
远处另一条道路,车马队伍也迅速的一闪而过,因着那群『小孩儿』的到来,这里跟炸营了的蜂窝没什么区别。
他们杀伤力太强了,只有与他们交过手的人才知道,没有足够的后备和支援,绝对不能轻易的与他们决斗。
在进攻杀人时,众人一往无前,在齐雍的带领下似乎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和退缩。
但眼下逃跑,也一样的不做任何迟疑,好像只是没多久,便上了山巅。另一侧十分陡峭,一马当先的齐雍却是没有丝毫停留,直接便跃了下去。
后方护卫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跳,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集体自杀呢。
姚婴的脑袋被裹在兜帽之中,连呼吸都成了奢侈,齐雍单臂揽着她,手臂如同铁条一样。
她本就整个胸腹都在疼痛,如今这般一颠簸,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内脏都移位了。
咬紧了牙关,她始终一声不吭,上上下下,齐雍带着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穿行,她也根本不知他走的是哪个路线。
众人在山中穿行,有的地方积雪深厚,反正在所有人下半身都是雪屑的时候,便看到了关口所在的那一片山峦。
两侧延伸出去很远很远,根本就看不到边缘,白雪枯树之间的空隙,能隐隐的看到一行车马队伍也在疯狂奔走,他们的速度也很快。
这边,众人也在山林之中穿梭,与那边过来的队伍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抵达一处,各自跃起,稳准的落在马背上,带起的雪屑漫天飞舞,犹如再次下了一场清雪。
而齐雍则揽着姚婴直接跃到了马车上,身子一矮,带着她进了马车,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旋身坐在主位上,齐雍的呼吸也有些乱,放开一直扣在怀里的姚婴,这么冷的天气,他额头上一层的汗。
姚婴挪到了他旁边坐下,兜帽把整颗脑袋都罩住了,她缓缓的抬起一只手将兜帽摘下去。
闭紧了嘴,用鼻子呼吸,但却有那么一点儿吃力。
马车颠簸,速度依旧的在朝着关口的方向沖,她不敢靠着车壁,在那儿坚持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的张开嘴。
咳嗽了一声,连带着咳出一口血来,一下子就把旁边的齐雍给惊着了。
「你怎么了?」转头看她,一手绕过她的脑袋捏住她后颈。盯着她的脸,他这一路好像也没伤着她,一直在他怀里来着。
摇了摇头,姚婴说不上话来,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咳出去了,她也敢呼吸了。
「看着我,是不是这一路在哪儿伤着你了?」回想一下,好像没有。或许,是他没有收力,反倒把她给伤了。
终于把这口气倒过来了,姚婴抬起一只手摇了摇,「不关你的事,我之前撞树上了。」说完这话,又感觉自己很蠢。
齐雍微微眯起眼睛,他想起来了,他看到了。只是看到她飞出去了,但不知道她会撞到树上。
若是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撞到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算把树撞断了,也伤不着。
她就不一样了,也没武功护身,撞那一下肯定不轻。
「哪儿疼?」他问,搁置在她后颈的手沿着她后背往下滑,轻轻地按压试探。
「哪儿都疼。」马车颠簸,震得她胸腹内部无一不疼。
齐雍放手,眼下在行路,无法改变这颠簸的现状。
他想了想,直接动手将她上半身揽到自己身前,让她靠着。
「忍一忍,马上进关了。」他说道,两手分别托着她的腰和肩颈。
果然没过片刻,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隐隐的听到这上头好像有号角声,呜呜呜的,又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
车马速度放慢,这里面也不再颠簸了,姚婴亦是长长的舒口气,舒服些了。
齐雍一条腿支撑着她,低下头,看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他也不由的微微蹙眉,「还很疼么?」
「好一些了,不颠簸就很好。」姚婴睁开眼睛,现在好多了。
齐雍似乎也松了口气,能听到队伍进关的声音,还是出去时的那条路,所以速度也很慢。
而且,进了关,就不用再加速的跑了。
队伍缓慢,似乎是因为进了这蜿蜒又狭窄的道路,那呜呜呜的号角声就更清晰了一些。
估摸着是什么调兵遣将的信号吧,这般急匆匆的跑回来,他们这关口上方哨岗无数,肯定很早之前便看到了。
姚婴觉得好多了,看着齐雍,她无言的眨了眨眼睛,随后他就动作很慢的将她扶了起来。
坐着,缓缓地呼吸,姚婴随后靠在了车壁上,后脑勺也贴着,这会儿舒服多了。
齐雍不眨眼的看着她,一夜之间,他下巴上的鬍渣都冒出来了。
漆黑的眼睛深邃如两个漩涡,盯着她瞧,似乎每一寸每一瞬都不想放过。
「你不用盯着我看,我没事儿。就是撞了那么一下,震得我肚子里的零件颤了三颤,它们在抗议呢。」也没睁眼睛,但却能感觉到齐雍在看她。
「你就是一个豆芽菜,撞在树上,有可能会把你身上的骨头都撞碎。」她和他可不一样。
「那倒是。而且,我现在就觉得,我后背疼的更厉害一些。」具体也说不上是哪儿,以至于她靠在这儿不太敢动弹。
「我看看。」齐雍也面色一凛,当即扯开她的披风就要查看。
「不急不急,回去了再看也不迟。」姚婴立即把自己的披风扯回来重新包裹住自己。
「本公子又不能吃了你。」这会儿也不是她耍小心思的时候。
「我不是那个意思,等回去的吧。队伍是不是要出去了?」摇头拒绝,姚婴扯紧了披风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果然,队伍已经从那险峻的路中走出来了,而且这外面还多了很多人,一大队兵马在此处,当先一人披着厚重的大氅,里面的铠甲也泛着冷光。
略有些严肃冷硬的脸庞,坚毅的双眼透露出他是个十分耿直的人。
看着从关口出来的队伍,他的下颌也紧了紧,虽是有了些年纪,可那种久居沙场的气息却是掩盖不得,正是高威。
队伍缓缓地停了下来,马车里,齐雍盯着姚婴看,似乎也根本没太注意。
「公子,高将军求见。」车窗处,从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
高威?姚婴眉眼一动,随后看向齐雍。
依旧面如冷霜,「等着。」他交代了两个字,便起身走了出去。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不让她出去见高威。而高威等在这儿,必然也是为了高季雯吧,也不知齐雍会如何处理。
靠着车壁,闭上眼睛,她一手反过去,略有些费力的在自己的腰背处摸索。
角度不对,她也摸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后背有个地方要比别处更疼一些。
不会真让齐雍这傢伙说准了吧,把骨头撞坏了?
等了好久,估计过去了半个时辰,姚婴肚子都开始叫了,那个人才回来。
挺拔的身影不得不俯下的走进来,带着外面的冷风,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还疼么?」他问道,一手从她腰侧伸进去,隔着披风轻轻地在她腰背处按压。
「还好,忍得住。」微微斜着眼睛看他,从他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来。
马车在此时出发,速度并不快,压着冰雪的声音十分清脆,似乎连马儿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的手一直托着她后背,大概也是担心蓦一下车马不稳,她再撞到。
「高将军找你做什么?」忍不住问,姚婴还是很想知道的。
「自然是为了他女儿。」齐雍淡淡回答,对什么父女之情,他也没有什么感触一样,十分平淡。
「然后呢?」他一句话说完跟没说一样,她当然知道是为了高季雯。
「他想要尸体,安葬在高家的墓地。」齐雍接着说,语气极其冷淡。
「你答应了?」就不能一次说清楚明白的给她听么?
「嗯。」只给一个音,他好像更集中于如何托着她更舒坦一些。
「你能不能不要跟挤牙膏似得,我问一句你回一句。一次性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也免得我一直问,你明明也清楚我肯定会追根问底。」斜睨着他那冷淡的样子,忽然之间的,怎么一脸厌世呢?
「你是不是不疼了?有心思和力气与本公子斗嘴。」齐雍微微皱眉,他当然是在猜测她到底哪里伤着了。没有外伤,那就是内伤,内伤比外伤更麻烦。
「你没必要一脸的阶级斗争,我就是有点疼而已,但疼又不会死。几年前你救我性命,我疼的死去活来的。有那么一次体验,再疼也就都能坚持下来。」反正,疼在她身上的话,她大部分都能忍下来。
漆黑的眸子有那么一丝丝的松动,齐雍的手在她背上游移了几下,随后他摇头,「其实,本公子记不清楚那时救你的事情了。印象更清晰的是你兄长,他是个好苗子。」
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姚婴一直以为他是清楚记得的,毕竟他记忆力很惊人的,头脑那么好。
「你这人!我可是一丝不挂的接受你的救治,你居然不记得?」而且,记得的还是姚寅,一个男人。她忽然之间好怀疑他那时脑子里什么构造,好神奇。
「那也必然是你没什么可看的,否则本公子不可能不记得。」他还击的很快,并且很有道理的样子。
姚婴哑然,「是啊,你那时叫我『白鱼』,可能也真的没什么可看的。」
齐雍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往下看,被披风裹着,也看不见什么,「那时一年之中,本公子得亲自上手救人百次,怎么可能记得每一个。」若说对她的印象,其实是有的,只是不怎么样而已。
姚婴无话可说,原来那时长碧楼那般无人可用,有事情还得他亲自上手。
不过也是,长碧楼培养一个人需要很久,但失去一个人,却可能只是一眨眼间。敌人很狡猾,敌人很凶恶,也难怪后来就开始在大越各个官员贵族中挑选合适的子弟,否则这楼中的人真不够用了。
马车的速度一直很平缓,看来是齐雍有过交代,否则这段路程不可能用这个速度行路。
姚婴的脑袋贴着车壁,后背则是齐雍的手在托着。
和他说了一阵儿,这后背的疼痛倒是缓解了许多,也或许是有他在托着的原因。
他能把高季雯的尸体给了高威,也的确是出乎意料。不过,他可不是吃亏的主儿,也不知和高威谈了什么条件,明明谈了那么久。
还是很想询问一下,但他一副厌世脸,她也决定不追根究底了。他即便是提了很过分的条件,也不出意料。但高威那么耿直的人能答应,也是不容易,也不知如今他会不会后悔当初一定要把高季雯送到长碧楼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