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听到呼唤,静坐不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乎僵住了一般。她身边的小男孩从石凳上滑下,转过身来看他。
张五常见这小男孩长得颇为可爱,又大又圆的眼睛,正和托努琪的一般无二。他知这男孩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弓下腰,双手伸向前去,叫道:“过来……快过来……让我看看……”
那男孩小跑到张五常手臂之中,张五常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道:“我叫张归,归来的归……”
张五常闻此言,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抱起了这孩子,走向那仍坐在石凳上的女子。
“我回来了。”
那女子转过头来,将身子扑进张五常胸膛,带着哭腔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二人仅仅相拥,皆泪流不止。
小男孩还在安慰托努琪,给她擦干眼泪,教她不要哭。
这一家人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团聚,张归这才认了自己远归的父亲。
张五常、托努琪叙谈良久,二人才上大殿去见托努王。托努王知张五常到了,大宴群臣,为张五常接风洗尘。
这天夜里,二人同眠共枕。听张归已然入睡,张五常道:“我本次前来,是为了……”
托努琪道:“你还要回去?”
张五常道:“南蛮叩关,夔王亲率百万蛮兽大军压向北境而来,我皇已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只是蛮兽势大,我等不得不向各处求援,以确保万无一失。因而我此次前来……实是为求父亲发兵相救,我亦要赶回去,与蛮兽决一死战。”
托努琪道:“总之,你还是要离开。”
张五常道:“我既是北境之臣,便誓与疆土共存亡。今蛮子来犯,我自然需赶赴疆场,为国杀敌……我答应你,此次之后,我便向北皇请命,返回西域,好好陪着你和孩儿……”
托努琪道:“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算数?”
她也知张五常非去不可,但疆场之上,刀剑无眼,她只是担心张五常罢了。纵使无法厮守,她也愿看着他平安。如今他回来,就躺在她身边,这种真切的感觉,她已经有许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她说这些话,不过是将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而已。她怎会不明家国大义,又怎会真的为难他。
托努琪道:“你要向我父皇借兵,明日校场之上,你得先胜过我,我们才会出兵!”
张五常闻言,知是她心中不悦,因此才提出此事,托努琪性格任性,连托努王都拿她没有办法。她此言一出,定要与自己比上一比,才肯罢休。张五常无奈,谁知夫妻多年不见,到头来重聚之时,还要刀枪相对,他再唤托努琪时,已听不到任何动响。
张五常只好将此事记下,暂且睡了,只等明日看托努琪如何说法。
次日清晨,待张五常睁开眼睛,已不见托努琪与张归身影。他出了屋子,见宫殿之内结彩悬饰,正有两名侍卫朝他而来。
“驸马爷,公主及大王已在校场等候,请上马!”
张五常心道:她果真要如此……
他只得先上马随此人前去。
到了校场,见各家武将皆已列在校场周围,其中便有大凉川裴雪骑。各家将身着铠甲,手执兵刃,威风凛凛地立于校场之上。正北大椅之上,坐了托努王,另一头枣红马上的,正是托努琪。
张五常见她腰间两柄弯刀,已在校场等候多时。
托努王见张五常到了,开口笑道:“贤婿,我欲借兵给你,只是我这女儿非要与你比上一场。她言说倘若你输了,我西域便不会出兵去救北境,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张五常见托努王怀中坐着张归,小男孩叫道:“爹爹,你可要打赢啊!”
托努琪瞪了张归一眼,骂道:“小奴才,你爹才来了几日,你就向着他了?把你娘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这狼心狗肺的小子,怪不得是你爹生的!”
张归望了一眼托努王,喊道:“我是娘生的,不是爹生的。”
托努王笑呵呵摸着张归脑袋:“真聪明!你便是你娘生的,可不是从你爹肚子里出来的。”
张五常道:“归儿,你既希望爹赢,那爹就赢给你看!”
他纵马跃入校场,接过那柄白龙出林枪,在马上行礼道:“北境之危,事关重大,若蛮子挥军而来,任谁也难凭一己之力将其挡下,只有珠联璧合,才有破敌之望。娘子今日既要比武决胜,才肯发兵,我只好答应。得罪了!”
托努王道:“我这女儿,也太过刁蛮。今日你们夫妻相汇,又何必动刀动枪,我劝不得你,只好任你为之。你二人既愿如此,那就打一架吧!归儿,你可要看仔细了,看看是你爹爹会胜,还是你妈妈会胜。”
张归在托努王怀中点头,注视这校场之上的双亲。
这边张五常乘一匹白马,亮出银枪,脚蹬华靴,威风堂堂;那边托努琪长辫飘晃,坐下枣红马,双手旋握弯刀,气势不凡。
张五常正凝枪不发,待听托努琪一声“看刀!”随即拍马而来。这女子窜来似一道雷电,迅猛无比,手中双刀舞得翻飞,直取张五常腰际而去。张五常心中一惊,看来夫人这是下了狠心,自己哪里再敢大意。他将银枪提起,策马迎战。
托努琪双刀一至,张五常环银枪于腰际,使出一记‘蛟龙缠身’。他枪绕腰间,似一条盘旋蛟龙,托努琪来攻之刀,皆被他挡在身外。
这二人逐渐走马斗起,端见托努琪招招势力不凡,但皆不是奔着要命之处而攻,双刀落时,准头往往差了三分。这一刀架在对方脖颈上去,落到之时,刀锋却偏向了对方肩头。那一刀朝着心口刺去,刀进之时,却又差了几寸。
张五常亦是多使守御之术,而不似猛虎狂攻。这样一来,他二人打斗,虽招法精湛绝伦,却并无杀气四溢。在校场的人,皆是西域名将,见此情景,不禁拍叫好。二人招式拿捏之准,气力使用微妙,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张五常白龙出林枪枪如白练,似是一袭长裙罩在了托努琪身围,枪法整序凌厉,但皆是缠身绕开,毫无取敌制胜之意。托努琪双环鸾凤刀似是两团烈火,炽而不烈,热而不灼。这夫妻二人缠斗起来,一似共舞婵娟,招通心意,情谊相惜。
众人看这打斗情意绵绵,从未有此情景。双方皆出极妙招法,却又留给对方余地退却,相接相交之时,颇有默契,宛如一幅美妙的动斗之幻卷,教人看得神魂颠倒,痴迷不已。
斗了几十合,双方各先散开。托努琪开口骂道:“张五常,你手中长枪如此绵绵无力,如何赢我?你还想为北皇搬兵,还想救你北境臣民么?”
她说罢立即纵刀来攻,双刀陡然变得凶悍起来,不再似之前招招试探。
张五常一见妻儿发怒,刀招如狼似虎般递进,他忙架枪格挡,争得半天说不话来。二人相斗间隙,张五常才道:“公主刀法绝伦,是我技不如人,又有何留手可言?我这‘白龙出林枪’之招式,可要见底了!”
托努琪突拨马靠近,双刀齐攻张五常头顶,张五常格枪架开,但那女子刚回到马背,即刻又弹跃而起,举双刀直直劈砍下来。
张五常再挡已来不及回枪,他便舍马滑到马肚,继而避开双刀,下了马歇步立于地上。托努琪见张五常弃马而避,当即收刀不砍,白马惊跃避开。
此时二人皆已不在马上,又各占了校场一边,意欲再斗。
张五常心道,我一直以守御之势来应她的刀招,再斗下去,必然被她看出破绽。她心高气傲,怎肯教我让着她。她要来此比武,全是为解心头怨气,我好好陪她玩一玩,也便罢了。此斗我非输不可,但又不能输得太过显眼,决不能教她看出破绽来。若我此斗不胜,她该不会真的不发兵吧……张五常转念一想,即便琪琪想要难为与我,托努王也必会答应出兵。不过,此战我却胜不得……
张五常正思巧计,但见托努琪道路越来越凶,已不似之前那般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她此刻目露凶光,刀势极猛,招法既准,已是不留余地。张五常看出妻儿这是不教他有暇让着自己,非逼他认真对招不可。
张五常无奈叹气,随即架开白龙出林枪,梨花带雨般的枪法似暴风骤雨般施展而出,长枪乃是百兵之王,制敌于几尺身外,威势霸道。他尽出胸中招数,将这枪法毫无保留地演示一遍,皆喂招给托努琪吃了。
托努琪双刀自不落下风,她知张五常占尽长枪之便,自己难以近身,便只好转守为攻,接下张五常这一套枪法。
张五常见时机一到,纵枪深入,托努琪以单刀一格。至此一招,张五常本该抽银枪回身,再图破敌。他见托努琪后刀已起,正要夺他长枪。他心中一喜,正是此时!张五常不抽枪回身,反而再往出递两寸,刺向托努琪。
托努琪后刀一至,双刀架住枪头,只一往外翻用力,张五常手中长枪已把控不住,登时朝天上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