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霞送走谢大娘后便关上了门,进里间把床上硬梆梆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站在门口对李秋月说道:
“三姐,你去床上眯一会儿,我烧点热水,给你擦把脸,烫烫脚,煮点糊糊,把包子馒头热热,吃了早点睡。”
“我没事!”李秋月看了看一旁啃米花糖的小斌,从夹背里翻出带来的小碎花袄子,“小斌,过来,姨妈给你穿上。”
“哦!”高小斌听话的走到她跟前,李秋月将袄子给他穿上,这件是小茹的,去年才给她做的,做的时候还做大了一些,天冷的时候,拿出来穿才发现又短又小。
家里的伙食好了,娃也肯长个子,小斌和二妹这么小一点,头发黄黄的,都是吃的太差的原故。
高小斌摸摸身上软和的袄子,“三姨妈,这是给我的么?”
李秋月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自家几个孩子哪有过这样的神色,柔声道:“给你的,暖和吧?”
“暖和!”高小斌高兴的跑到灶台前,“妈,你看姨妈给我穿的,姨妈给我了的,我奶抢,我也不给。”
李秋霞见他竟还记得高母抢衣服的事,忽然觉得自己两口子以前真的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蹲下身看着他,“好,不给,抢也不给。”
“嗯!”高小斌重重点头,“我帮你烧火。”说着又指着灶膛前的那些柴禾,“这些都是我捡回来的。”
“小斌最乖了!”李秋霞拿出一口旧木盆,把锅里的水舀到盆里,端下去放在李秋月面前,“三姐,你洗洗。”
她家只有一口铁锅,还是老太爷发话,高母才同意分给他们的,不然两口子就只能用砂罐煮东西吃了。
李秋月接过破的只剩一小块的洗脸帕,“等会儿多烧点热水,给小斌洗个澡,把春秋衫和毛衣拿来给他穿上,刚才我给穿袄子,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嗯!”李秋霞应下就去灶台前忙碌了。
李秋月洗了把脸,叫来高小斌,给他也擦洗了一下,让他把手也洗了洗,端着水出去倒在屋前泼在长满野草的荒地里。
站在坝子里,看了一圈,坝子边上有一块菜地,里面种着些萝卜、青菜,菜地旁边还有一大块荒地,中间有一条小路,再往下是一条水沟。
李秋霞这块宅基地还挺宽敞的,可能是村尾的缘故,附近只有三栋房子,离她家最近那座院子也是土墙房子,连院墙也塌了一处。
李秋月看了一圈,拎着木盆回屋放好,转身推门刚想关上,看到一个婆子急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后面还跟几个人,看样子就是看热闹的。
走近后,李秋月看清是个肤色黝黑、脸上没二两肉的老婆子,看她那刻薄的样子,八成就是秋霞那恶婆婆。
高母大步走到门口,看到李秋月时愣了一下,也不打招呼,走了进去就扯着嗓子质问:“好你个李秋霞,把我家大林弄哪儿去了?”
听村里人说,这贱人出去一趟回来,身上穿的是城里人穿的衣服,跟来的还有她三姐,还给跟去的几个娃发糖吃。
她在家等了半天都不见这贱人带她姐来家,有好东西也不说送点过去孝敬老娘,真以为家里有了个有钱的姐妹,翅膀就硬了?
李秋月扭头看向李秋霞,退后两步站到一旁,妈说了,外人帮不了他们一辈子,她要是立不起来,就算自己找老幺帮她,最后也只是好了这些吸血虫罢了。
今天就先看看,要是自己在这,她还是怕这老虔婆,回去等高大林腿好了,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高小斌像被踩到的弹簧,一下蹦到李秋霞跟前,张开麻杆般的手臂,“不准欺负我妈!”
“小斌!”李秋霞看着气势汹汹的高母,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咽了咽口水,应道:“大林在宁安治腿,医生说他的骨头接错位了,重新对好接上,以后走路就不瘸了。”
“不瘸了。”高母眼珠子乱转,想到勤快肯干的老二,不瘸了,能干活了,还分家做啥?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有钱的姐姐,不能分,必须把人弄回去。
高母扭头看了一眼李秋月的呢子大衣,眼都亮了,看这城里人穿的,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连见都没见过。
“这是秋霞三姐吧!”高母笑得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起,“稀客、稀客!你看秋霞一点都不懂事,你第一次上门,都不晓得把你带老宅去,这边啥都没有,拿啥来招待你啊?”
李秋月看了看外面跟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淡声道:“大林说他们分出来了,去你家打扰多不好意思。”
“没分!哪个说分了!”高母扭头横了李秋霞一眼,回头冲李秋月又是满脸笑容,“唉,她三姐,你不晓得,大林腿摔了,天天在家发脾气,吵得人不安生,我们才让他们住这边来,清静、清静!”
“分了的,去年我们就分出来了的,大队干部和叔公、太公来家,大家当面写了分书,我们的户口田地也都迁出来了。”
李秋霞想到王桢说高大林身体亏空的事,就恨的不行,“还有,大林摔了腿,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是你天天骂他,说他没用,那么大的人,走个路都会把腿摔断,咋不摔死安生?”
高母恶狠狠的瞪着她,“你瞎说些啥?大林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巴不得他好……”
外面围观的村民议论起来,“高婆子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当初见大林腿瘸了不能干活,硬逼着分家,现在见人娘家姐姐有钱,有便宜占,又想合回去。”
“两口子像头牛一样干,还要挨骂挨打,傻子才合回去。”
“我有没有瞎说,问大林就晓得了。”李秋霞听着外面的议论,想到没分家以前过的日子,攥紧拳头,瞪着眼睛冲高母大喊了起来,“随便你咋说,我们分出来了,以后就算饿死、穷死,也不会回去。”
自己和大林已经熬过最难日子,就算最难的时候,在窝棚里也比在老宅里过的舒心。
没人指桑骂槐,小斌和二妹喝糊糊不怕有人抢碗,也不会被大房和幺房的娃欺负。
现在有三姐、三姐夫、好心的周家,王医生帮忙,大林的腿也要好了。
要合起来,她宁愿在宁安当黑户,也不回来和他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搅合在一起。
高母见她敢吼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挥舞着爪子冲她尖声吼道:“大林是我儿子,他敢……”
李秋霞想到李秋月说的,对付恶人,比的是哪个更豁的出去,攥着拳头,梗着脖子,“那就让他跟你们过,我们娘仨死也不跟你们一起过。”
“对,早该这样了,两口子早这样,高大林也不会下雨天还进山找山货,把腿摔断了。”
“就是,怕她个球啊,都分出来了,关上门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吃糠咽菜,吃肉喝酒各凭本事。”
高母怒火中烧,“反了天了……”
“年伯母!”李秋月上前一步淡笑着打断她,“既然大林是你儿子,那他问我借的钱,我就问你要咯!”
“他欠你啥钱?”高母下意识的缩了缩,随即又挺直了胸膛问。
李秋月好笑的看着她,“在宁安治病医腿的钱啊,年伯母,你晓得的,医院没钱可走不进去,妹夫的腿又是打断了重新接上的,住院敷药,就昨天一天我们就花了将近两百块。
我让秋霞回来拿钱,她说你们分家了,我这次原本打算来认认门,等明年秋收来拉粮食,既然你说,你们没分家,那就把钱还上,省得秋收我还进山来。”
她顿了一下,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高母,“还有,医生说他年纪轻轻的身体虚的很厉害,还坐下了病根,如果不拿钱抓补药给他好好调理一下的话,就算把腿医好,以后也干不了活。”
“天啊,年纪轻轻的身体就虚了,坐下病根的话,恐怕以后连寿命都不长了哦!”
“不虚才怪呢!大林才一点点大,就要割草放牛,十几岁就跟牛一样挣工分,吃又吃不饱,还要挨骂,队里的牛都没这样使唤的。”
高母听着外面的议论,脸色由红转黑:不能干活,还要吃补药,他咋不上天……
李秋月见她又开始眼珠子转来转去,“还有,医生说了,他的腿耽误的时间太久,接好后,也只是不瘸了而已,以后不能挑担子、干重活。”
高母眼前闪过高大林瘸了后拄着棍子走路的样子,想到这次又是打断了重新接回去的,肯定不结实,心都凉了半截。
没好气的冲李秋月说道:“你妹说了,宁愿穷死、饿死也不回去,他们欠下的钱干老娘屁事,你问她要去。”说罢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出。
李秋月追上去,“年伯母,你别走啊,高大林是你生的,你不管哪个管啊?”
高母生怕李秋月追上来,拽着自己不让走,挤开围观的村民,一溜烟跑了。
“唉!”李秋月叹气摇头,“这还是亲妈么?难不成高大林是捡来的?”
一婆子笑道:“幺妹,高大林是她亲的,我还帮接生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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