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分神的瞬间,谢识琅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退后,瞧对方迷茫的神情,这才庆幸对方没有听清楚。
另一边,谢希暮亦松了口气,方才谢识琅说出口谢家主母几个字时,她险些就答应了。
瞧对方这后悔的模样,一看便是失言这才说出了口。
好在接话接得慢。
“小叔叔,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去给琉璃姑娘安排住处,省得人家说咱们丞相府招待不周。”
不等谢识琅反应,她便告退离开,只剩下男子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
刚到朝暮院,谢希暮一眼就瞧见了四处打量的琉璃主仆。
“琉璃姑娘,不如给你安排在显德院吧。”
谢希暮方才和谢乐芙的讨论声琉璃也是听见了的,知道显德院与谢识琅的院子离得最近,难免欣喜,以为是谢识琅给交代的,连忙福身,“那就要多谢丞相了。”
“多谢丞相?”
谢希暮愣了下,恰若思索了一番才反应过来,“琉璃姑娘误会了,方才我去小叔叔的院子,他已经歇下了,我想着显德院好歹离我这儿近些,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琉璃闻言一顿,只好朝她勉强弯起唇,装作无事道:“大姑娘安排的自然与丞相无异,琉璃便谢过姑娘了。”
谢希暮领着主仆俩往显德院走,一边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既然官家说了让琉璃姑娘来丞相府玩一段时日,我们这做主家的自然得好生招待。”
这说辞大方坦荡,如若不知,倒以为谢希暮是谢家主母,琉璃跟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谢希暮,眼神多了几分晦暗。
“显德院从前是我爹娘住的地方。”
谢希暮向琉璃介绍,眼神笑盈盈的,“此处与小叔叔院子很近,他平日不喜欢吵闹,姑娘在此地住可要保持清净。”
琉璃听了这话,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丞相还喜欢什么?”
这话赤裸裸便是打探谢识琅的喜好,要对症下药。
谢希暮却没有装作不清楚,反而直接笑道:“琉璃姑娘想知道什么?不若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起先琉璃还以为这人是在虚与委蛇,可当谢希暮当真对她的问题如实告知后,她才有些混淆了。
“姑娘当真愿意帮我?”
谢希暮临走前,琉璃热络地握住对方的手询问。
谢希暮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笑脸,“小叔叔独身一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希望他快些成家了,琉璃姑娘可要把握好机会。”
琉璃闻言羞怯一笑,直到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显德院,取而代之的才是极致漠然的度量。
“姑娘,这谢家人除了那位老族长似乎都不待见咱们,不过这个谢大姑娘人倒是不错。”琉璃的侍婢名唤岁岁,是陪着琉璃一块长大的。
琉璃的确不是什么扬州前任知州之女,先前只是在一家曲艺坊中当清倌,卖艺不卖身,后来她的一个姐妹被三皇子选中,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琉璃是艳羡的,她的底子不比她姐妹差,又因为一身傲气,不屑于跟随普通富商,在那乐坊中蛰伏隐忍多年,本以为要就此荒废,没想到等来了这个机会。
方才她去朝暮院,才发觉这个世上不止是穷人与富人有差别,就连富人与富人都有天壤之别。
上好的和田玉瓶被随意放在梨花木小窗台上,信手插了几支院里栽种的花草;寻常有钱人都不舍得用做裁衣的貂儿皮竟然随意铺在青石板砖上,供女子踩踏;更别提号称一两香料一两金的龙涎香,在院子里时时刻刻燃着。
这哪儿是一个寻常院落,分明是被金银堆砌成的黄金屋。
若说先前琉璃想留在丞相府的心只有六七成,现下已经完全超越了十成。
就算那谢丞相生得一副好相貌,性情冷清,可素来没有男人能逃得过她的手段,更别提一个这么些年都没碰过女人的谢识琅。
“谢希暮人如何,尚未可知。”
琉璃知晓谢希暮不是谢家血脉,还担心此人会对谢识琅心存别的心思,不过此人方才却大方地跟她说谢识琅的喜恶。
不像是存了异心。
琉璃眸色几经变化,“她人好也罢,人恶也罢,我都不关心,只要她对谢识琅没有心思,我倒是不会为难她,这谢家主母之位,我势在必得。”
“姑娘当真好糊涂。”
晓真跟着谢希暮回屋,刚关上门就忍不住开始吐槽:“那显德院是咱们朝暮院外,离明理院最近的院子,姑娘怎么想的,竟然让那个女人住进去。”
谢希暮忙碌一整日,将外裳褪下,随即坐在镜前卸钗环,神情淡定,“这怎么了?”
“还怎么了?”
晓真都惊呆了,“姑娘没瞧见丞相也不喜欢那女人吗?二姑娘虽然平日里蠢了些,但方才说得不无道理,那琉璃一瞧便不是简单的主,姑娘将她安排在显德院,还告诉她丞相的喜恶,若是她……”
“若是她翻身当了丞相夫人?”谢希暮顺着晓真的话说完。
晓真无奈道:“姑娘,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女子眉目带笑,“你觉得小叔叔会喜欢她吗?”
“如今是不清楚,可那琉璃看上去便是有手段的,若是丞相当真受她迷惑,姑娘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晓真嘀咕道。
“可我偏偏就是要琉璃去迷惑谢识琅。”
谢希暮将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摘下来,懒洋洋道:“若是连这样一个女子都抗拒不了,怎么配当我的夫君。”
晓真听了这话当真愣了下,本以为自家姑娘对丞相是一片痴心,没想到竟然如此清醒知进退。
“更何况——”
谢希暮伸了个懒腰,眼眸自然流出去的倦怠都美不胜收,“她未必有这个本事。”
晓真都被自家姑娘的美貌给迷了眼,分神片刻后,才想起要将萧家递过来的信给她。
“这是萧将军给您的,那个琉璃的出身根本没有那么清白。”
谢希暮一目十行,了然于胸地发笑:“既然是清倌,应该有点手段吧,可别让我失望。”
……
夏日蝉鸣聒噪,扰人清梦,不过卯时,赵宗炀登门来找谢识琅。
本着来看热闹的心态,与谢识琅喝了两盏茶。
“那个老三,当真是没有分寸,当着殿上那么多人给你塞女人,还塞了个那样的。”
赵宗炀吊儿郎当嚼茶叶,嗤之以鼻:“你说说,就算是那华子都比那个什么琉璃好吧,那老三还真是没眼界,以为你喜欢那种俗气的脂粉。”
谢识琅上下扫量了对方两眼,似笑非笑,“怎么?担心我被贿赂?”
“我可不是担心别的。”
赵宗炀朝他抛了个媚眼,“死相,人家还不是怕你被那小妖精迷了眼,到时候负了我。”
谢识琅嫌弃地别开眼,“赵昇固然该死,可你也不该活。”
赵宗炀抱着手,调侃道:“不过你家谢希暮怎么那般大度?昨日在殿中太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了吧,她就不怕你被别人抢走?”
“胡说八道。”
谢识琅将茶杯搁置下来,脸色沉了些许。
赵宗炀打量对方神情不对,来了兴致,“谢识琅,该不会是因为希儿让那个琉璃入府,所以你生气了吧?”
“我气?”
谢识琅面无表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宗炀忍俊不禁,心道还真让他猜中了,“气希儿不在乎你,气她一点都不嫉妒吃醋啊。”
谢识琅再忍不下去,抄起茶杯往男子身上砸过去。
好在赵宗炀动作麻利,闪身躲了过去,“被猜中了心事,狗急跳墙了!”
院子外传来阿梁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追打。
“琉璃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的院子,你来错地方了。”
赵宗炀朝男子啧了两声,无声对口型:艳福不浅。
“阿梁大哥,我听大姑娘说,丞相平日里早上胃口不好,所以做了些开胃的粥点送过来。”
谢识琅听见谢希暮的名字后表情越发阴沉,实在气不过,将桌案上另一盏茶也砸了下去。
只听屋内传来一道茶盏破碎的动静,吓了琉璃一跳,阿梁顺势接过话头:“琉璃姑娘也瞧见了,我家主子不仅早上胃口不好,脾性也不好,你这时候进去,可是要自讨没趣了。”
琉璃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有些不甘心,却又不敢在谢识琅气头上与他碰面。
毕竟没摸清楚脾性,还是再观望一番为好。
琉璃刚准备回显德院,迎面小路上款款走过来的女子可不正是谢希暮。
“大姑娘。”
琉璃看着空手而来的谢希暮,眼神里带着狐疑,“姑娘来明理院?”
见这人来了,阿梁一改方才轻慢的态度,连忙躬首,“大姑娘。”
谢希暮扫了眼琉璃手里的食盒,“琉璃姑娘好勤快,一大早就做了这些早点。”
琉璃失落地叹了口气:“可惜丞相正在里头发脾气呢,大姑娘眼下还是不要过去为好,免得波及自身。”
“发脾气?”谢希暮讶异地看向阿梁,后者连忙暗示:“主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书房内,谢识琅听见女子询问阿梁,眸色更深,坐在一边也不主动让人进来。
赵宗炀自诩乐于助人,掐着嗓子阴柔地咳了声,给屋外人提醒。
“屋中还有人?”琉璃听到动静有些疑惑,“难道是宫中内侍公公来了?”
书房里的赵宗炀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住,指着外头那女人,压低了声怒斥:“她脸上长的难道是对猪耳朵不成?”
谢识琅专注听着外头动静,懒得搭理要抓狂的赵某人,只是谢希暮的声音迟迟未响起,让他越发心焦。
“我进去瞧瞧,琉璃姑娘先回去吧,免得小叔叔心情烦闷,届时对你的印象不好。”后半句话,谢希暮是轻声对琉璃说的,无异于一种提醒。
琉璃半信半疑,方才她听见谢识琅在屋子里发脾气,难道谢希暮此刻进去,不会受责骂?
她还真有些不信,瞧着女子轻叩两下屋门,进去后,屋子里许久都没传出动静。
琉璃蹙紧眉头,心道这个谢家大姑娘在谢识琅心中的地位当真是不浅。
书房内。
谢希暮一进门便瞧见了赵宗炀,福身行礼,“一听便知道是端王殿下的声音。”
赵宗炀闻言笑得开怀,作势要上前抱人,“我就知道希儿妹妹心中有我。”
还不等谢希暮反应,谢识琅一本书便砸在了赵宗炀脸上,害得人捂脸往后坐在地上。
“你个毒妇!”
谢识琅懒得管地上人的痛呼,没好气看向谢希暮,“你来做什么?”
女子反倒是镇静自若,“我若是不进来,琉璃岂不是就瞧见端王殿下了。”
琉璃是三皇子的人,而赵宗炀与谢识琅私下里接触根本无人清楚,若是赵昇得知了这个秘密,只怕便要使手段对付赵宗炀了。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她才知道我早间胃口不好。”他语气不善。
谢希暮蹙眉,“小叔叔怎么能怪我,她问我我难道不说吗?”
“她问你,你就要说吗?”谢识琅肃着脸庞,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样。
赵宗炀都闻到了硝烟味,连忙拦着谢识琅,“你这人也真是的,干什么为难希儿妹妹,那是三皇子塞进来的人,她怎么好拒绝。”
“妹妹?”
谢识琅冷眼看他,“你若要喊她妹妹,就先喊我一声叔叔,跟谁在这攀亲戚呢。”
“你!”
赵宗炀没好气戳着对方的胸口,“你这醋坛子还翻到我这里了,你是个人吗?”
谢希暮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瞧谢识琅变了脸色,“胡说八道,什么醋坛子,你最近是没有正事办了?这么闲。”
赵宗炀气得直接从后窗翻走,嘴里一边嘟囔:“赶人倒是利索,还胡说八道,被人拆了台不好意思就直说。”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屋内,谢希暮才好奇地看向谢识琅,“方才端王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谢识琅将她扯到一边,以防方才摔碎的茶杯扎伤她,一边淡漠道:“以后少与赵宗炀搭话。”
“为什么?”
她瞧着男子的侧脸,“他不是小叔叔的朋友吗?”
“朋友也有三教九流之分,狐朋狗友不可交。”他弹了下她的脑门,以示警告:“下回再同那个女人说这么多,当心我要罚你。”
“罚我?小叔叔要怎么罚我?”
她仰起脸来,眼波流转,澄澈见底,看得他心尖发痒,视线不自觉落在她唇角结的痂。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线跟着发哑:“反正你记得有这回事就行。”
她笑弯了眉眼,踮起脚尖,竟然学着他的模样,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下,温热的气息扫荡他的睫翼,在他心内刮起了一阵烫风,“好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