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一切都依照着慕婉婉所幻想的那样顺利发展着,身子微微颤抖的将军被侍女们套上官服,全程只会张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脑子里已经乱成浆糊,被御林军一左一右挟带着,麻木地往前迈开步伐。
进宫,入大殿,跪倒在沈谧面前,年轻帝王的气息笼罩在他头顶,束缚着他的手手脚脚,连行礼跪拜的动作都显得很是僵硬别扭。
沈谧瞥了一眼底下的暗一。
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晚了些,怕是这个不守规矩的暗一又在背后捣乱,也不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若是再因为慕婉婉而惹事闯祸不按着主子的意思办事,他这名头,也不必再担着了。
暗一低下头,默默接受了来自帝王的眼神谴责。
视线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转移到了慕远身上,高位上的沈谧开了口,“爱卿。”
慕远没有回答。
沈谧又提了提自己的声调,“爱卿。”
跪在下方的慕远身子一抖,连忙应道,“是。”
“朕还在等着爱卿的解释。”帝王的声音就像无形的阴云一般,死死笼罩在慕远的上方,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是听不出感情的声线,却让慕远莫名地觉得阴寒无比,“爱卿难道就一直跪着不开口么?”
以往他给沈谧行了礼,都会很快被叫起,慕远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流程,如今混沌的脑子才听见“难道”和“跪着”二词,就条件反射地觉得沈谧是在叫他平身免礼,才抬起头来想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得上头传来帝王隐约含怒的斥责,“谁准你起身的!”
才抬了半个膝盖的腿又软了下去,慕远再次跪倒,上半身完全贴附在地上,诚惶诚恐,“微臣知罪,还请圣上恕罪。”
“知罪?”沈谧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解释都没有一句,就认了?”
“微臣不该,不该擅自起身……”慕远心跳不稳,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他不知道的是,沈谧以为他认的是伪造令牌的罪,可他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是我做的”这一认知,仅剩的唯有恐惧和无穷无尽的揣测,但是对于自己无旨而擅自起身的举措,还是有明显的知错认知的。
沈谧扶了扶额,觉得自己被气到了。
假令牌一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他比谁都清楚,可慕远这样的反应,绝不是一个国之栋梁还有的表现,他该反抗,甚至该愤怒,或者指着自己的鼻子,高声怒骂自己有眼无珠,再陈述他多年的军功和忠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下方,浑身微微颤抖,连说话都不能蹦出完整的句子。
这样的“国之栋梁”,只是一个空有漂亮外壳、内里却塞满了棉花的顶梁柱,早晚得塌。
不过恰好反证这人完全没有异心,这样的蠢材,哪里能去想什么私通敌国,什么反叛君主,那慕婉婉到底在担忧什么反抗什么?
问题若不是出在慕远身上,慕婉婉所做的一切就太过诡异,可慕远这样的人,又能出什么问题什么意外呢?
沈谧想不通。
他设下这个套,就是为了看看慕远的反应,从而证明慕婉婉的所有反常的来源是不是出自慕远,可这样的反应,根本就不是他预想中的那样。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暗一抬起头来,对上了沈谧的视线,无声地冲对方摇了摇头。
这时候不是思索慕婉婉有没有问题的时候,而是慕远,套已经设下了,若是不能收回,就该将这场戏演下去。
慕远手握的是整个大安六成的兵马将士,一直以来,都是沈谧的心头的大患,如今正好有合适的借口可以收回他手中的兵马,即便不能摸清慕婉婉的诡异之处,也不算毫无收获。
沈谧又何尝不知道,可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一个无脑的慕远,他要收拾起来一点也不麻烦,但是一个聪慧而又诡异的慕婉婉,却成了最大的隐患,若是她无异常,那就是许配给清儿做王妃的最佳人选,可若是她……
他怎么舍得他的清儿娶一个祸患回家,怎么放心将大安的后宫交给一个有问题的女子做皇后?
心头的火气化为戾气,沈谧甩手将桌上的茶杯丢了下去,将一腔怒火发到慕远身上,“朕不是在问你这个!朕是在问你,为何要伪造暗卫令牌,你究竟有何企图?”
“微臣不敢!”几乎是本能的,慕远的话脱口而出,却没了下一句。
沈谧冷笑,他性子温和,素来又宽厚待下,即便是朝臣犯了法,他也未从用过这样的口吻同人说话,只是今日实在是心烦气躁,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越看慕远就越觉得烦躁,“你不敢?朕瞧你的胆子大得很。”
“皇子生辰宴,你敢带着你的妾室进宫,敢让嫡女坐到妾室身后!”沈谧翻起旧账来,“你可知那日之后朕收到了多少奏章弹劾你?不尊正室不分嫡庶,让妾室堂而皇之地坐到你身边,你可有遵循过大安的礼法,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的存在!若非朕记念你往日军功,那些奏章就该劈头盖脸地摔到你头上让你亲眼看看!”
“那都是小事。”沈谧深呼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这才接着发飙,“今日你竟敢伪造暗卫令牌,怎么,你想潜入宫里刺杀朕吗?好让你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是不是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的妾室坐上皇后的凤座?”
慕远被这雷霆之怒唬得不敢开口,紧贴着地的额头有汗液流出,跪在地上的双腿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能感受到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让冷汗浸得完全湿透。
“怎么不说话?”沈谧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方才的雷霆之威只是他的幻觉,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更让慕远感到心惊,“那日同王爱卿辩驳的时候,不是挺能说会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