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知道得的确很快。
赵成在外求见,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臣知道那千人在何处。」
第二句话是:「臣所设也!」
就策士而言,有低中高三个层次。最低等的策士只会玩弄阴谋,中级的策士会用阳谋。只有最高级的策士能够将阴谋转化成阳谋。
前世今生两辈子使得我对大部分的阴谋都免疫了,专业的训练和一定的天赋使我对于破绽有天然的敏感。而阴谋必然有破绽,欲图遮掩破绽,只会留下更大的破绽。
阳谋就让人头疼了。所有的阳谋都是放在桌面上,没有一丝阴影,就像是发改委的调价听证会,一切龌龊的理由都穿着大公无私的马甲,让你欲拒还迎欲仙欲死,情绪稳定地喜迎涨价。
赵成在南昳、列人的阴谋被我识破之后,索性自己跳了出来,承认有这么回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怕大朝时民役不够用。又之所以不徵调民役,是怕扰民,影响公室的声誉。为了保证公室的声誉,又为了保证大朝的顺利进行,就借了整治淫民专项活动的东风,弄到了一批免费的杂役备用。
「大宗伯真是老成谋国之人,如此一石三鸟,俭财力、省政扰、养民心,果然让人佩服啊佩服!」我大声称赞道。
「大司寇过誉了,老夫也只是一心为公室着想而已。」赵成貌似恭谦地表着忠心。
「不过某以为大宗伯得不偿失!」我脸色一转,「其一,大宗伯开了以私门预公事的恶风!日后大赵刑官以邦法断案,还是以某位重臣的手谕断案?法乃公器,竟以私门废之!其恶媲于亡国之祸!」
赵成一惊,转头看着我,一双浑浊的小眼散发出让我心神一荡的目光。
我定了定心神,视而不见,继续数道:「其二,大宗伯职分之内可有指导断案一说?殊不闻韩昭侯之事!」
韩昭侯任用申不害为相,主持变法,使韩国虽然弱小却依旧成为诸侯承认的七雄之一。有一次他醉酒倒在床上,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衣服,就问是谁帮他盖上的。左右说是典冠怕他着凉,就从典衣那里要来一件衣服,为他盖上。核实之后,韩昭侯以典冠越权而杀之!
赵成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道:「韩事怎可征于赵政!」
「这是天下大势,焉有赵韩之分!」我厉声道,「君人者设百官,排尊卑,定权属,为的是国家秩序,百姓有所依止。大宗伯今日侵我刑权,明日再涉财事,让百官到底如何执政?政治混乱,亡国在即!」
「大司寇今日要定老夫之罪否!」赵成声音也严厉起来。
「大宗伯所言差矣。」我放缓声调,嘴角上扬,摆出一个笑脸,「自简襄以来,我赵法不曾对此恶做出明文规则。我执掌秋阁以来,再三告诫属下官吏:法无明文不为罪。自己怎么可以乱法呢?想我赵法来源无非先祖盟誓、公序良俗、大司寇判例、君人者谕令。今日之事,合宜由君人者裁定,形成定例。日后有胆敢乱政者,以此而儆效尤。」
我望向赵雍和他儿子。这话已经很表明立场了,如果不定赵成之罪,日后赵国势必会政治大乱,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实际上现在距离原历史中赵国灭亡的时间也就六七十年,要想改变亡国的命运只有看这两天的走向。在我看来赵雍是赵国最后一次机会。
而且,如果这样的人都不定罪,我只有挂冠而去,表明君子小人势不两立了。
「臣老朽,乞骸骨。」赵成见赵雍和赵何都不说话,当下拜倒在地,充分发挥他老年人的特长——老泪纵横,博取同情。而且他也不得不如此表态,否则就是贪恋权位让主君为难的佞臣了。虽然已经过了两个桃子杀三人的岁月,但依旧是个士可杀不可辱的时代啊。
赵何望向赵雍。赵雍无奈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好像在说:难道真要我处罚我叔父么!
我无奈地望向他:没办法,依法治国,或者乱政亡国,你自己看着办。
「咳咳,」赵雍轻咳一声,「狐婴,你精通律法,虽然说得在理,但必有可徇之处,说来听听。」
你妹!这种皮球都能踢回来!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君人者的觉悟啊!
风起沙丘 第79章 第七十三章 喋血沙丘(一)
我只能承认今天是不可能扳倒这个老贼的。
一击不中,走为上!
我清了清喉咙,道:「周公定礼法,有八辟之说。」
「八辟」在《周礼?秋官?小司寇》中就已经明确了,后世也一直这么做,直到曹魏时编撰《新律》以「八议」正式成为中国封建刑法的减刑原则。天朝虽然在成文刑法上没有了这个说法,但「议亲」「议贵」依旧盛行不衰。
「所谓八辟者,一曰议亲之辟,二曰议故之辟,三曰议贤之辟,四曰议能之辟,五曰议功之辟,六曰议贵之辟,七曰议勤之辟,八曰议宾之辟。此八者丽邦法附刑罚,凡小过当宥,大罪减等。」我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复杂的目光,不过并没有去溯源,只是目不斜视,继续道,「公子成乃肃候嫡子,主父之叔父,合议亲之辟。又身为大宗伯,掌春官之职,合议贵之辟。故乱政本当处斩,减等当为流放。」
「寡人听说『刑不上大夫』,大宗伯乃是卿士,焉能用刑。」赵何知道了父亲的态度,再次讨价还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