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敢问爱出于何物?」我笑道。
田地想了想,道:「爱非人之本性耶?」
「性者唯有生生。」我道,「以孟子之说,爱生于恩。故而大王可以想想,在座诸公哪个不是家有千金,豪宅高车,美女骏马。你已经不能给他们更大的恩,他们自然也不会对你有更多的爱。而且他们时刻担心自己所处不当,被大王你剥夺这些恩情,故而爱意日减,惧意日增。
反之,鄙人寄宿人家,身外无物,不名一文,正有求于贵人,是还没有受到大王的恩泽,所以鄙人对大王的爱还在萌芽之中,只要一箪食,一瓢饮,就能让鄙人对大王的爱意勃然而发,蒸蒸日上。这就是朝阳与夕阳的差别啊!」
开地图炮,无节操秀下限这些技能,难道哥会荒废么?这已经是前世刻在骨子里的思想精髓了!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田地干咳两声,哈哈大笑打破沉默,道:「先生也以为孟子所言有理么?」
我回避了这个陷阱问题,反问道:「岂能因人废言?子墨子所谓『人皆有偏观』,反之求索,世上真有一无是处之人么?故而古之明君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田地收敛容貌,正色道:「先生真有教于寡人。」
「不敢,」我笑道,「燎曾听说,真正贤明的君王能从愚昧的话里听出智慧的声音,这是他们体悟天道的结果。大王若是觉得燎所说的这些粗鄙之言有利于国,那只因为大王是个贤君。」
田地扶案起身,步下台阶,走到我面前,揖礼道:「寡人慾拜先生为上大夫,供奉学宫,可乎?」
我起身回礼,微微摇头,道:「稷下学宫非墨者所应该讲学的地方。」
田地一惊,道:「自寡人大父桓公起,学宫就是天下贤士讲学的地方,难道先生觉得还配不上墨学么?」
「非也。」我道,「学宫之创,是求贤利国。而墨学于国无利,仅仅有利于民而已。」
「哈哈哈,」田地大笑道,「先生谬矣!所谓民为邦之本,孟子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利民自然就是利国,先生切莫自谦。」
「大王果真是贤君。」我笑道,「但是墨者自有墨法,必须杂与百工讲学,若是进了学宫,墨学所利的民便被隔在学宫之外了。燎不敢有悖学门之旨。」
「那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开放学宫,」我道,「使贫贱之民一体入学。这才是大王以民为重的善政啊。」
「这……」田地显然有些纠结了。学宫的修缮,学宫博士的生活,种种开销都是齐王掏腰包。但凡想让人出血,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大王乃东国之至尊,」我道,「无论是卿士大夫之辈,还是织鞋贩履之徒,在你面前难道不都是一样的卑微么?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其视同一体呢?」
「先生所言,好像有些道理……」田地喃喃道。
田地这种人,只要将他捧起来,捧得越高他就越不知自己姓什么。因为他有个强势的老爸,这样的人多少都会缺乏被承认的感觉。
「外臣苏秦有一言进于大王。」环席之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站了起来,长揖一礼道,「大王若是开放学宫于国中百姓,每多一个识字的人,便会多一个人传诵大王的贤德。而大王所费不过是些许钱谷,这可是大王之利啊。而且外国见到齐国人人尚学,义勇家邦,谁还敢兴起对齐国不利的念头呢?」
苏秦说着,朝我看了一眼。
我敏锐地发现苏秦用「外臣」自称,这是使节才会用的。看来他在齐国还没有扎稳脚跟,面对齐国铁板一块的排外贵族,他只有向我这个同样是外来户的墨者寻求统一战线。果然是战国第二人精啊,瞬息之间已经做了最正确的决策,并有魄力执行。
「二位先生所言,都有道理。」田地说了一句,又没了下文。
我顺势接道:「其实大王若是开放学宫,非但不会多增开销,说不定还能省下一大笔钱谷。」
「哦?」田地疑惑道,「先生难道要寡人向那些听讲的百姓收取钱粮么?」
「非也。」我道,「墨者不食他人供奉,必有所报。来听鄙人讲授的墨徒,非但要自备餐饮,还要对大王提供场所有所报答。若是给大王钱粮,那诚如向日举火,所以墨徒会负责修缮学宫宫殿屋舍,不收取分文。」
「墨者真是……大善!」田地听说不用他出血了,自然兴奋起来,找了良久才找到个「大善」。
作为一个厚道的齐鲁之子,田地又问道:「先生之前说有求于寡人,不知是何事?」
「是,」我道,「共济会。」
「哦?寡人也听说先生在卫、宋推行这共济会,却不知其详。」田地坐回座上。
我将共济会的组织形式、宗旨、方针一一道明,等待齐王决策。
我刚一说完,席中站起一名老者。
那老者一看可知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身上的华服都能穿出军旅气息。他年纪大约五十上下,手臂充满爆发力,一站起来便斩钉截铁道:「大王万万不可!」
「将军何出此言啊?」田地问道。
「如此一来,国中尽是墨者!」那老将军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一番,对我道:「老夫听说墨者对于鉅子之令奉行无碍,一心同义,战不旋踵,可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