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了压手:「承蒙错爱,只是鄙人的责任是周游列国,将墨义带到每个城池每个人身边。这会首庶务繁忙,要深入乡里,还是推举本地人为好。」说罢,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卫安。
卫安倒也很激灵,当下起身,健步走上台,压住下面的嘈杂的议论声,道:「鄙人卫安,今日奉君父之命,见证墨徒会盟。」众人一见是卫国储君,纷纷安静下来。卫安又道:「想我君父,一生惟愿百姓安康,国泰民丰,苦于天下混乱,日夜太息。今日所见所闻,安深有感触。若是由一家亲而一闾亲,一乡爱而一国爱,这岂不是太平盛世之苗芽?安恳请夫子,」卫安竟然真的当着这么多国人的面在向我跪下,「求夫子收安为墨徒,今生今世,恪守墨法,崇奉墨义!」
我点了点头,朝南郭淇递了个颜色。南郭淇一脸明悟,当下去取了一条染成了黑色的麻布腰带,双手捧着送到台上。我双手接过腰带,朗声道:「我墨门以义立世,不拒贩夫走卒之辈,不尊天子侯王之属,即入我墨门,当与天盟誓。」
「鄙人愿意起誓。」卫安口齿清晰,字字吐实,跟着我念诵誓词:「此生当诚奉墨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等他念完誓词,我看到他脸上已经泪涕纵横,激动万分。一旦人多,意志薄弱的人就会陷入群体无意识,进入一种被催眠的状态。卫安就是这样,内心被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而改变。
星火燎原 第16章 第九十九章 共济会(三)
我将黑带交到他手上。他站起身,高高捧起黑带,朗声道:「我虽是今日方才成为墨徒,但心慕墨学高义,惟愿为国人父老效力,愿意担任会首,请诸位父老丈人试听之。」
这个时代君权神授还是很普及的,百姓可能不喜欢贵族,但是本能之中还是尊重国君畏惧权威的,见到世子要求担任,濮阳的百姓也就没有拒绝,表示愿意选卫安为濮阳的会首。
我缓缓退到了下面,让新任会首跟墨徒们多多接近。我下来之后,梁成南郭淇很快就围了上来。
我对他们道:「现在知道墨社为什么会被列国国君视作洪水猛兽了吧?」
由墨学精神武装起来的墨者,人人敢死,战不旋踵,一旦拿到了兵器,就是一支劲旅,怎能让人不畏惧呢?非但单兵战斗力强大,墨学在下层百姓之中有极大的蛊惑力和生命力,万一有墨者登高一呼,立时就是风从云集,国家色变,谁能不怕?
「夫子,」梁成到底见多识广,「世子会不会是怕会首之职落在他人手里?」
「不管他,」我道,「墨者自有法令。有敢贪、暴、私、虐的,墨者之法正为其设!子淇,你从学最久,又有武力,我有心推举你为墨社执法,你可要严格自守才是啊。」
「谢夫子!」南郭淇言语激荡,「我必以墨法自律,请夫子拭目以察。」
我微微颌首。那边公子安正在发表激荡人心的就职演说,大有弃君位从墨者苦行之志。有那么片刻,我觉得他是被群体无意识催眠,又有时候,我怀疑这傢伙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直。不过我怕什么?他既然以墨者标榜自己,只要胆敢越线,墨社的锋刃就是为他所砺。
我不知道公子安回到城里之后,卫君看到他腰间的黑带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或许能够听任儿子胡闹。不过他对于自己国内发生这么大的群-体-事-件显然不能听而任之,所以他派了人召见我。
虽然他同时派了车,但是我身为公众人物必须维护墨者的形象,所以没有乘坐,一路走向宫城。不同于秦、赵的王宫是别城而建,卫国的宫城就在濮阳城内,坐落在整座濮阳城的中轴线上。我在濮阳街头走了没几步,两旁就渐渐汇聚起围观的国人,各个都像是我久别的朋友,称呼我为「子燎子」。
宫城的守卫也十分客气,请我稍后,飞跑着进去禀报了。
卫君在朝堂上召见了我,陪同的有两位大臣,一位叫如耳,一位叫薄疑。我不知道如耳是不是公室,不会是姓「如」氏吧。
卫君是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身上已经散发出暮年的气息。他眼袋深重,鼻息呼哧作响,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并不是个注重修生养性的君侯,以至于现在肾津干涸。他是我见过的人中体重仅次于楚王熊槐的人,也已经到了坐卧不便的程度。潮红粗壮的脖子告诉我,这老伯有高血压。乌黑的嘴唇表明他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
我嘆了口气,这老伯活不了几年了,可能我们的濮阳会首很快就要改选了。
「先生能食肉否?」卫君用厚重的喉音问道。
「墨者有什么吃什么。」我道。
卫君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端来一盆肉,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是水煮出来的白肉,带着浓烈的肉腥气,又没有调味料。
「先生为何不用啊?」
「墨者所获,必以分人,不能独享。」我道。
卫君笑了笑,道:「听说你连寡人的儿子都蛊惑成了墨者?」
「世子是自愿加入共济会,并由所有会员选为会首。」我垂首道,「而且他也只是墨徒,并非墨者。」
「先生年庚几何?」如耳问我。
「一百五十岁。」我道。
「我看先生最多不过弱冠,怎么会有一百五十岁?」如耳撑着案几,「莫非先生在哄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