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那你现在还恨我么?」
「见到先生的那刻起,我便又像回到了先王身边一般,沙丘之后日日夜夜缠绕我的阴冷一扫而空。」赵何还未彻底长熟的脸上绽开笑容,「我这才知道,我恨的不是先生,而是先生舍我而去。先生,我真比安阳君差那么多么?」
「大王,」我顿了顿,「应该知道管仲与桓公的故事吧?」
赵何点了点头。
「管仲事公子纠,他难道不知道公子小白比公子纠更有霸主之姿么?」我见他迟疑,连忙道,「若不是对小白的忌惮之深,他也不会孤身轻车前去刺杀小白。有时候,人做出决策并不光是用智,还有情。」
「即便贤如管仲这样的人,也会因为情而做错事啊。」赵何感嘆了一句。
的确。
即便如管仲那样的妖孽,一样会犯错。何况我们这些人呢?
好像,在该用脑子的时候用感情,该用感情的时候用脑子,这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先生,为什么要装作目盲呢?」赵何还是忍不住问了。
「降低某些人的戒备之心。」我想了想,又道,「既然大王也怀疑是有人数十年如一日在给先王挖坑设套,那么对于心机如此深沉之人,怎能有半点轻易之心?」
「哈哈哈,」赵何大笑起来,「寡人之前不对公子成、李兑下手,是因为平原君尚且不足以掌握朝政,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现在先生回来了,寡人还需要忍他们么?」
「既然视作敌对,在他们没死绝之前,都不可有这种轻敌之心啊,大王。」我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忙舒展开来。
「先生请放心,等回到邯郸,我便拜先生为相邦,到时候先生来掌握朝政,让公子成致仕。」赵何的声音里充满了干劲,似乎想大干一场。
作为一个领导者,不应该这么没有城府。能够与上司和解固然是我所愿看到的,但我并没有忘记沙丘之变的重重疑局。赵何把责任全都推到了赵成、李兑、赵胜身上,那么黑衣卫士尽红巾的事怎么解释呢?是高信对王室的背叛?那么为什么高信非但没有受到冷落,反而出掌大司马,掌管国家军队?
当然,也可能是对于「大司马」这个存在感较弱的职位有些不同理解,或许在赵何看来已经是一种放逐了。
「大王,臣在国中没有根蒂,恐怕不宜出任相邦一职。」我道,「现在李兑已死,只需要除去赵成,朝中自然尽归大王掌控。」
「先生快说!」赵何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寡人这些年来,尽找不出一条驱逐赵成的法子!所幸魏公子无忌为寡人推荐了魏齐,总算在最近的朝局上有所掌握。」
「要解决赵成,」我轻轻笑道,「很容易。」
赵何看着我,突然松开了手:「先生不会是说用刀剑吧?」他连连摇头,又道:「赵成是宗室尊亲,无罪施罚必然会有人说寡人是暴君的!到时候恐怕国中尽弃寡人。」
我等他说完,淡淡道:「老子所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投赵成之甚爱,令其大费。使其多藏,终于厚亡。」
「啊?」赵成一愣,「先生所言,貌似有理啊。」
什么叫貌似?这是智慧!
我望向孤零零的坟墓……突然想到,赵成对于赵雍,不也是用的这手么?
「先生,寡人该当如何?」赵何最后还是决定听从我的策略,一脸坚毅。
「赐他定身封。」我吐出五个字。
现如今既然有了国君的支持,之前的瓶颈豁然开朗。不过定身封到底兹事体大,不是赵何点头就行的。非但要找到个好藉口,还得说服一些朝中的反对派。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反对给赵成定身封,都应该好好争取一下,不能野蛮打压。
就在这种和睦得让人觉得意外的气氛下,我和赵何终于站在了一起。长久的漂泊和隐藏身形让我觉得疲惫,有那么片刻,我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终于可以脱下伪装以真正的自己站在阳光之下等待明天的到来。
明天,我回来了!
(第三卷 狐伏勿用终)
踔厉风发 第1章 第二二八章 回归(一)
在苏西的永眠之地讨论朝中政事,回头想想有些诡异,当时我和赵何却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赵何虽然觉得有些心痛,到底是要从他身上剜出去一块肉,万一没扳倒赵成,颇有肉包子打狗的感觉。
我当然不能跟他说我已经在暗中布置了许久,只要一块肉就能让他们家自己乱起来。这样会显得我过于阴狠,而且深不可测。按照申不害的说法,君人者必须让臣下摸不着边际深浅,但是一定要摸清臣子的每一根寒毛。就算赵何不知道这点,我也得让他有这种感觉才行。
好在我对赵成和他儿子们的性格分析说服了赵何,决定找个机会让赵成混点军功,否则赵何想封都封不出去。
「先生,」赵何道,「既然先生不肯出任相邦,寡人拜先生为右师如何?」
在赵国,虽然同样位列三师,右师的秩位却低于左师。同样的名字,宋国的右师就是卿士之长,类似于赵国的相邦——宋人的相邦却不在六卿之列,也是因为受到其他国家影响而新添的官职。
这就是所谓战国乱世,文字乱、官职乱、爵位乱、习俗乱、制度乱……简直没有什么不乱的。传统与新兴交杂在一起,诸夏与诸夷交杂在一起……就连最简单的尊左还是尊右的问题都无法在一国之内得到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