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来。」师父说得好像真的没有让我过来的意思。
「求师父开示。」我跪在地上,「弟子下山以来,屡屡犯错,难以自明。」
师父缓缓道:「无他,心怀怨气,因私废公。」
我如蒙重击,一时间舌头打结,不知道说什么好。师父的点拨开示一向如此,一针见血。能领悟的自然领悟,领悟不了的只有回头慢慢领悟。
现在落得家破人亡双目失明,回想往事自然也超脱了几分。想我下山之后,无论是在相府里的恣意放纵,还是出仕赵雍之后的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为心中怀了一股怨气。这股怨气让我变得怨妇一般,逮着谁就喷一口,非把别人逼到尴尬的境地自己才爽快。
唉!
「弟子的确私心极大,」我痛苦道,「只是不明公心。」
「天下!」师父缓缓道,「不记得了么?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人不可能没有私心,只有以天下为私,才能至公。」
我不由汗颜。《阴符经》是从小就要背诵的经典之一,全文四百余字,每一句话单独拎出来都包含着深刻的内涵。此时被师父这么一点,我方才有所明悟。
「懂了?」师父问道。
「隐约懂了。」
「你该怎么做?」
「听闻燕王正在招贤,弟子想先跟赵奢去燕国立足。」我道,「先丰满羽翼。」
师父道:「燕国是可用之地,可惜逃不了人亡政息之路。」
「弟子想借十年风势,打造一只手。」我伸出手来,「以这只手来把握阴阳,顺应大势,成就大业。」说罢,我将自己在邯郸打造的间谍网络雏形告诉了师父,也谈了黑社会的组成。确定了谍报、隐兵、地下社会三管齐下的战略方针。
「你少了一样。」师父道。
「请师父明示。」我连忙拜倒。
「你说的这三个,都是阴。」师父道,「孤阴不生,莫非忘了?」
独阳不长,孤阴不生!
「那阳的方面该当如何呢?」我求教道。
「借尸还魂啊,还要我怎么教你!」师父作出不耐烦的口吻,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我自己回去思索。能够给出这么明确的提示已经很不错了,算是久别重逢的小红包。
「弟子知道了!」就算不知道也不能问了,只有回去自己思考。
就在我准备告安的时候,师父突然按住我的头,沉声道:「别动!」
我吓了一跳。难道师父要传我百年功力?
呸呸!这不是咒师父早死么!
师父按着我的头转了一转,道:「骨相未变,你不至于遭此残疾。」
啊!还有复明的希望么!?
这些日子死寂的心突然冒出一支嫩芽,我看到希望了!
「明天我去帮你配药,」师父略带疲倦道,「至于能否复明,还得看你的悟性。」
悟性?这事跟悟性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向师父告安之后循着原路回到卧室。小佳睡在我的外间,充作侍女,以备我晚上需要人帮忙。我很感念他们的照顾,但他们的确把我看得太脆弱了。
英年早逝又碰到转世重生,见识过死生的人,还会在目盲这么件小事上纠葛不止么!真要这样我也没资格自居道家门徒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庞煖在花园里练剑的声音吵醒的——准确地说是他指导赵括练剑的声音。小佳早我一步被吵醒,听到我起身的动静,推开移门送来清水,一边抱怨院子里的大声呼喝。
我简单清理了一下,在小佳的掺扶下来到院子里。庞煖很兴奋地跟我打招呼,我笑道:「这么大清早诱拐我徒弟,师父可是说要他学音律的。」
「夫子,我要学剑术。」赵括**道。
「师兄,看,不是我诱拐的吧?」听这口吻,就算我瞎了也能知道他一定摆着副嬉皮笑脸,「你这几个弟子里只有他有学剑术的资质。」他又压低声音道:「以你的身手嘛,嘿嘿,怎么也得找个可靠的人当侍卫吧。」
好吧,在庞煖看来,我和庞焕都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过现在只有我了,因为——「大哥已经由静入动,举手投足之间暗劲勃发,有时候连我都不是他对手。」庞煖说这话的时候很失落,「不过看到你,我就舒服多了。」
你丫是上我这儿来找平衡的么!
「剑术终究是一人敌。」我道。
「师公又不准我学兵法。」赵括说得很委屈。
在精英传承的时代,师父是不会花力气去打磨弟子的。对师父而言,弟子越天然越好,斧凿的痕迹越淡越好,所以宁可花上几十年寻找良材美玉,也不会随便收个徒弟进来慢慢打磨。这点上我更倾向于「有教无类」,没办法,这个观念已经被前世多年的教育深深刻在灵魂深处了。
「大哥学的才是真正天下无敌,你我有那个资质么?」庞煖对我所谓的「一人敌」说法表示不满,突然又拉着我走到一旁,低声道:「师父已经将五行遁术传给我了。」
我不由挑了挑眉毛,知道这孩子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师父在体术方面的东西大多传给了庞煖。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内家拳、气功、轻功之类的东西,但所传所授无不与之契合。后世人们说内家拳的祖宗是五禽戏,实在太过狭隘。真正体合自然的人,举手投足就有威势和劲道。那些拳法气功云云,与其说是某人发明的,不如说是某一类人自发感悟的。